往回走的路比来时慢了许多。萧隋扶着冷淼淼的胳膊,能清晰感觉到她每走一步,身体都会极轻地晃一下,想来脚踝的痛感没减几分。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将两人的脚步声衬得格外清晰。
“方才在阿婆家,没顾上看你的脚。”萧隋放缓脚步,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那双手方才还稳准地捻着银针,此刻却悄悄攥紧了裙摆,“前面有棵老槐树,我们去树下歇会儿?”
冷淼淼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脚踝,鞋面上还沾着泥点,裙摆也被雨水浸得发沉。她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客气的疏离:“麻烦萧公子了。”
老槐树枝叶茂密,能挡住大半雨丝。萧隋扶着她在树下的青石板上坐下,刚想开口,就见冷淼淼弯腰,伸手想去揉脚踝,却因动作牵扯,疼得蹙了蹙眉。他下意识蹲下身,声音放得更柔:“我看看?”
没等冷淼淼反应,萧隋已轻轻提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那里已经肿起了一片,泛着淡淡的青紫。他指尖在她脚踝旁顿了顿,没敢碰,只抬头道:“我懂些消肿的手法,若姑娘不介意,我帮你揉一揉?”
冷淼淼愣了愣,看着他蹲在雨幕里的身影,肩头还沾着方才被雨打湿的痕迹,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得更紧了些。萧隋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从脚踝外侧慢慢揉向肿处,动作轻缓,却能精准避开最疼的地方。起初还有些刺痛,后来竟渐渐透出些暖意,驱散了脚踝的酸胀,可冷淼淼心里,只当这是官差对百姓的寻常关照,没半分多余的念头。
“萧公子还会医术?”冷淼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语气平静地问。在她眼里,萧隋始终是来查漕运的官差,今日的帮忙,不过是恰逢其会。
“幼时跟着家中长辈学过些,算不上精通,只够应付些跌打损伤。”萧隋手上动作没停,抬眼时恰好对上她的目光,眼底带着点笑意,“比不得冷姑娘,能在危急时刻救人性命。”
这话没让冷淼淼生出半分波澜,她只是淡淡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雨帘:“不过是家传的这点本事,能帮到人才好。萧公子查漕运之事繁忙,今日耽误你许久,已是过意不去。”
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隋才松开手,帮她放下裙摆:“这样能舒服些,回去后再敷些消肿的草药,明日应该就好了。”他刚站起身,就见不远处的巷口,一道浅紫色身影正朝这边快步走来,还伴着清脆的喊声:“淼淼!你跑哪儿去了?我去药铺找你,王婶说你去张阿婆家了!”
是苏晚。她撑着把绣着兰草的油纸伞,跑近了才看见树下的两人,目光在萧隋和冷淼淼之间转了转,笑着打趣:“哟,这是怎么了?萧公子怎么还蹲在这儿,淼淼你脚崴了?”
冷淼淼站起身,借着苏晚的搀扶挣开了萧隋的手,语气依旧客气:“劳萧公子费心了,有阿晚送我回去就好,公子先去忙吧。”
苏晚扶着她,又看向萧隋,挑眉道:“萧公子,今日多谢你陪淼淼,改日我请你喝苏州最有名的碧螺春!”
萧隋笑了笑,点头应下:“应该的。冷姑娘,路上小心。”他看着苏晚扶着冷淼淼转身,两人的身影渐渐融进雨幕里——冷淼淼自始至终没回头,步伐虽缓,却走得干脆,仿佛方才雨中的搀扶与揉按,不过是一段寻常的插曲。萧隋才收起油纸伞,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老槐树下,几片被雨打落的槐叶旁,似乎还残留着她方才坐着的痕迹,伴着淡淡的药香,在雨雾里慢慢散开。
回到冷氏药铺时,雨已经小了些。苏晚扶着冷淼淼刚坐下,就见冷淼淼从药柜里翻出个青釉小瓷瓶,递给她:“这是你要的安神香丸,上次你说夜里总被噩梦缠,睡前含一颗能睡得安稳些。”
苏晚接过瓷瓶,凑到鼻尖轻嗅,笑着晃了晃:“还是淼淼你最记挂我。对了,方才看萧公子蹲在那儿给你揉脚,眼神可认真了!”她凑到冷淼淼耳边,声音压得像缕轻烟,“我瞧着萧公子对你,好像和对旁人不一样呢。”
冷淼淼闻言,只是淡淡摇了摇头,拿起帕子擦了擦裙角的水渍:“阿晚别乱说,萧公子是来查漕运的,今日不过是顺手帮忙。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说得平静,心里也确实这么想——漕运之事牵扯甚广,她只想守好药铺,治好百姓,不愿与官差有过多牵扯,更遑论其他。
苏晚见她神色淡然,没再多说,只笑着转移了话题:“行,我不乱说。快些敷药吧,看你脚踝肿的,明日可别影响看诊。”
而另一边,萧隋回到住处,刚推开房门,就见陆承泽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个白瓷茶杯,杯沿沾着圈茶渍,笑着道:“去哪儿了?一身的雨气,还混着股药香,莫不是去哪家药铺偷学手艺了?”
萧隋没瞒他,将去张阿婆家救人、冷淼淼崴脚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末了提了句自己帮她揉了揉脚踝,语气里没什么波澜。陆承泽挑眉,放下茶杯身子前倾,眼神里满是调侃:“这么说,你还上演了一出‘雨中护美’?我瞧着你对这位冷姑娘,倒是上心。”
萧隋拿起帕子擦了擦脸,指尖无意间触到袖中那枚刻着“冷”字的银铃,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微顿,却只淡淡道:“她是个好姑娘,不该被漕运的浑事牵扯。今日帮忙,只是顺手。”他没说,方才冷淼淼那番客气疏离的话,让他心里竟莫名空了一瞬。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银铃上,映出小小的“冷”字,冰凉的金属,却仿佛带着点药香,悄悄留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