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沈倦是在七天后。
林砚之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马克笔颜料,甲方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像根刺,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立面要更灵动,像呼吸的韵律”——三十层的写字楼,钢筋水泥浇筑的庞然大物,要怎么呼吸?他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胃里突然涌起一阵熟悉的翻搅,酸水漫到喉咙口。
他拎起垃圾桶冲上天台时,铁门“吱呀”一声尖叫,惊飞了檐角的夜鸟。老式居民楼的天台没装灯,只有远处CBD的霓虹漫过来,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蓝的、紫的、橘的光块,像被打碎的调色盘。水箱巨大的阴影里,坐着个人。
沈倦背对着他,白色T恤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后腰露出道浅浅的疤痕,像条褪色的旧伤口。他指间夹着支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燃到尽头时,他没动,任由烫红的烟蒂落在地上,像只挣扎着熄灭的萤火虫。
“借个火。”林砚之摸出烟盒抖了抖,才发现打火机落在办公室了。烟盒是空的,最后一支烟被他捏在指间,烟纸被汗濡湿了一小块。
沈倦没回头,手腕一扬,个银色的小东西在空中划过弧线。林砚之伸手接住,是只Zippo打火机,外壳磨得发亮,刻着歪歪扭扭的“倦”字,笔画里还卡着点黑色的炭粉。指尖触到金属表面时,传来点残留的温度,不高,像握住了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正一点点往皮肤里渗。
“还在改图?”沈倦的声音混在风里,有点飘。他从水箱上跳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灰尘,林砚之这才看清他的脸——左眼尾有颗小小的痣,形状像颗被揉碎的星子,笑起来时会跟着眼尾往上挑,像是被月光轻轻吻过的痕迹。
“甲方说立面不够‘灵动’。”林砚之终于摸到桌上的打火机,“噌”地一声燃起火苗,烟丝在火里蜷了蜷。他吐了个烟圈,看着它被风撕成细缕,“你懂吗?一栋三十层的写字楼,要像春天的草一样灵动。”
沈倦弯腰捡起脚边的画夹,帆布封面沾着点颜料和泥土。他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林砚之,速写本的纸页边缘卷了毛,炭笔勾勒的天台夜景在霓虹下泛着灰调——锈迹斑斑的水箱、晾衣绳上飘着的白衬衫、被风推得吱呀转的铁门,都模糊成一团团深浅不一的灰,只有右下角画着个模糊的人影,正趴在栏杆上吐烟圈,轮廓像极了自己。
“我懂。”沈倦的指腹轻轻蹭过那人影的轮廓,炭粉沾在他指腹上,像落了层薄雪,“就像画廊老板说,我的画缺了点‘灵魂’。他要的灵魂,大概是能让有钱人掏钱的那种。”
烟味混着风里飘来的栀子花香,把两个人裹在中间。林砚之吸了口烟,目光落在沈倦的画夹里——夹着张边缘发卷的照片,是片蓝得发暗的海,浪尖上掠着只白色的海鸥,翅膀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他忽然想起七天前在楼下便利店撞见沈倦时,他穿的那件冲锋衣,背后就印着只一模一样的海鸥。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听见沈倦突然低低地咳了两声。
“胃不舒服?”沈倦忽然抬头看他,眼神在暗处亮了亮。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铝箔包装,塞到林砚之手里,“画廊老板娘给的姜糖,说治恶心挺管用。她老公以前跑船,晕船就靠这个。”
糖块在嘴里化开时,辛辣的姜味混着淡淡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滑,胃里的翻搅真的轻了些。林砚之看着沈倦把半截烟摁灭在空可乐罐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细碎的银。天台的风忽然转了向,带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那时候林砚之还不知道,沈倦的老家在海边,那只海鸥是他十五岁时画的第一只飞鸟,画在被海水泡皱的作业本背面,背景是家门口那片永远翻涌着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