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的午后,整座城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口鼻。设计院的玻璃幕墙成了巨大的水幕,雨线密集得能拧出白花花的水,风裹着雨粒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紧。
林砚之盯着窗外混沌的世界,口袋里的手机震了第三下。陌生号码的短信像片突然飘来的荷叶,在她心里漾开圈浅纹。她抓起桌上的图纸往包里塞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早上出门太急,钥匙串上挂着的折叠伞根本没带。
冲下楼的瞬间,风差点掀飞她的衬衫。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在狂风里剧烈摇晃,沈倦就站在那片吱呀作响的阴影里,黑色大伞被风吹得像只绷紧翅膀的鸟。他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的泥点混着雨水往下淌,像是刚从郊外的田埂里蹚过来。怀里的画筒裹着三层塑料布,边角处还缠着胶带,活像怕被人抢走的藏宝图。
“画廊那边提前关了门。”他把伞往她这边压了压,伞骨在风里发出快要散架的呻吟,“猜你肯定又忘带伞。”
雨丝斜斜地扎进来,两人不得不往中间挤。林砚之的帆布包带蹭着沈倦的胳膊,能透过湿透的T恤摸到他肌肉的轮廓,像隔着层温凉的水触摸礁石。路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时,沈倦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树皮被雨水泡得发胀,深褐色的纹路里积着小小的水洼。那只刻在树干上的海鸥歪着头,翅膀张得老大,尾羽的刻痕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泥。沈倦的指尖划过海鸥的翅膀,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颜料的青灰色:“那时候总觉得海就在树后面,刻只海鸥替我守着。”
林砚之忽然想起沈倦画夹里的那张海。照片背面贴着块磨得光滑的木片,边角被摩挲得发亮,上面的海鸥翅膀缺了个角——原来不是刻坏了,是当年搬家时锯木头不小心碰掉的。
风突然转了向,伞面猛地往里塌陷。沈倦“嘶”了一声,伸手去扶伞骨时,怀里的画筒差点滑出去。林砚之眼疾手快地捞住,指尖触到塑料布下的画布,硬挺挺的,像裹着片凝固的海。
居民楼的单元门在风雨里晃得厉害。刚踏上台阶,伞骨突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一根细铁条弹出来,在沈倦手背上划了道红痕。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把画筒往怀里紧了紧,半边肩膀瞬间被浇成深灰色,水珠顺着发梢滴进锁骨窝里。
“跑!”林砚之拽着他往楼道里冲,推开门时听见他胸腔里滚出闷笑,带着水汽的湿意:“这下真成落汤鸡了——你看我这发型。”
楼道灯忽明忽暗,把沈倦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解开T恤领口的扣子时,林砚之看见那道疤——从锁骨往肩头延伸,浅粉色的弧线像道没画完的闪电。“七岁那年追浪花,被礁石咬了口。”他指尖蹭过疤痕,眼底映着忽闪的灯光,“我爸说这是大海给盖的章,以后不管漂到哪,都认得我。”
她转身去阳台拿毛巾,听见身后画筒滚动的轻响。沈倦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开浸透雨水的塑料布,画布边缘已经卷了毛边,灰色的海浪在画布上晕开,像被泪水泡过的墨迹。浪尖上的人影举着把断了骨的伞,伞面歪向一边,却还在拼命护着怀里的什么。
“本来想等干透了,补两笔光。”沈倦用纸巾轻轻按着眼影上的水渍,指腹蹭过画布上的人影,“现在看来,这样也挺好。”
林砚之递毛巾的手悬在半空。楼道灯恰好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沈倦睫毛上,他正专注地盯着画布上的浪,侧脸的线条被雨打湿,显得格外清晰。风还在窗外呼啸,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着玻璃窗,但她忽然觉得,这被台风困住的下午,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有人会带着一把断了骨的伞,揣着一片没画完的海,在漫天风雨里,等你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