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林砚之站在玄关处，鼻尖先撞上松节油混着旧木头的气息，抬眼便看见沈倦的背影——他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中央，露出的手腕上，那根红绳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泛白，像道浅浅的勒痕。
“来了。”他转过身时，左眼尾的痣被顶灯照得发亮，像落了点碎星子。指尖还捏着块擦镜布，正低头细细擦着画框边缘的灰，“刚把最后一幅挂好，你来得巧。”
展厅里很静，只有空调风扫过画布的轻响。十几幅画框沿着墙根排开，框住的全是海。晨光里的海泛着橘子皮的纹路，暮色中的海浸着紫甘蓝的浓紫，暴雨里的海被墨色晕染，浪涛翻涌间，总藏着只灰扑扑的海鸥，翅膀张得老大，却总也飞不出画框的边界。
林砚之的目光最终落在展厅尽头。那幅画比别的都小些，装在深色木框里，画布上是片泼开的墨，只有月亮碎在浪尖，银闪闪的像撒了把细盐。角落里缩着个小小的人影，背对着观者，肩膀抵着块礁石，看上去比浪花还轻。
“《孤岛》。”沈倦的声音擦着她的耳廓落下来，轻得像怕惊动画里的人，“高三那年画的。我妈走后的第三个月，我爸带我搬来这儿，住顶楼，窗户正对着片矮楼的屋顶。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像被扔在海里的瓶子，漂着，却不知道要漂到哪去。”
林砚之的指尖悬在画框外，忽然想起很多碎片——便利店凌晨三点的热包子，天台栏杆上那盒没抽完的烟，暴雨里他把画筒往怀里揣的弧度。那些画里的海鸥为什么总单着翅膀，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她的指腹快要触到冰凉的玻璃时，被沈倦轻轻按住了手腕。他的指尖有点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揣了颗跳得太急的心脏。“别碰。”他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回画里的人影上，“这幅……我本来不想挂的。”
画廊老板举着杯香槟走过来时，沈倦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转身时衬衫的后摆扫过画框，带起阵微风。林砚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衬衫领口别着枚胸针——银质的海鸥，翅膀尖有点歪，和去年台风天他冲锋衣上那只，一模一样。
闭展时已是深夜，街道上的路灯把树影拉得老长。沈倦抱着半箱没卖出去的画册站在路边，鞋尖踢着块小石子，石子滚出去又弹回来，撞在他的鞋跟上。“其实没指望能卖多少。”他低头笑了笑，白衬衫被夜风吹得贴在背上，“就是想让它们见见光，总闷在画室里，该发霉了。”
林砚之伸手去接画册时，指尖触到张硬纸。抽出来才发现是张速写，画的是天台夜景，水箱上坐着个人，背影被月光切得很薄，手里的烟燃着点火星，像坠在黑布上的萤火虫。角落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笔画被蹭得有点模糊：“第三罐咖啡的温度。”
“画的是你。”沈倦的声音在风里晃了晃，他抬手挠了挠耳根，红绳在路灯下闪了闪，“那天你加班到凌晨，站在栏杆边打电话，背影像根快被风吹断的芦苇。我躲在楼梯口，看你把第三罐咖啡喝完，才敢上去跟你搭话。”
林砚之把速写夹回画册里，抱着箱子的手臂收得紧了些。纸页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熨帖着心口那块总发紧的地方，像有人悄悄点燃了一小簇火，不烈，却足够暖。
晚风卷着松节油的气息掠过街角，她侧头看沈倦的侧脸，他正低头踢着那颗石子，白衬衫的领口敞着，露出半截红绳，像系住了片不肯飞走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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