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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离帆

无垠雨霁

第十四章 离帆

沈云霁把最后一页证词折进《漕运志》抄本时,窗台上的积雪正化成水,顺着木缝往屋里渗。她用指尖蘸了点水,在案几上写“陈”字,刚写完最后一笔,老管家就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

“家主,盐商那边派人送了这个来。”

红布揭开的瞬间,沈云霁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托盘里卧着半只断裂的玉簪,簪头是展翅的燕子,左翼碎成了几瓣——这是陈悠垠去年在拍卖行拍下的玩意儿,他总说这簪子配她,却被她扔回他怀里,说“陈公子的东西,沾了晦气”。

“送东西的人说什么?”她声音发紧,指尖掐进掌心。

“说……说陈公子在码头仓库,让您独自过去换账本。”老管家声音发颤,“还说,要是您带了官差,就等着收尸。”

沈云芝突然从屏风后冲出来,手里攥着块烧焦的衣角,那上面绣着半朵金线牡丹,是陈悠垠常穿的那件锦袍上的花样:“姐姐,不能去!他们是想骗你去送死!”

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沈云霁眼底发红。她想起昨夜陈悠垠策马消失在风雪里时,耳后那片烧黑的纸灰,像只停在那里的蝶。那时她以为他是长命百岁的纨绔,闯再大的祸都能全身而退,却忘了再硬的骨头,也经不住盐商那些淬了毒的刀。

“把账本抄一份,送去府衙。”她站起身,将那半只玉簪塞进袖袋,“告诉李大人,卯时三刻,码头仓库见。”

沈云芝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姐姐!你明知道他们要的是活口!”

“他们要的不是我。”沈云霁掰开她的手,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落尽了叶的槐树上,“他们要的是能扳倒漕帮的证据。陈悠垠手里有盐商和漕帮勾结的账册,那才是他们的死穴。”

码头仓库的木门吱呀作响,海风裹着咸腥味灌进来,吹得悬在梁上的灯笼晃个不停。沈云霁踩着满地碎冰往里走,看见陈悠垠被绑在柱子上,月白锦袍染了大片暗红,嘴角却还勾着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像结了层薄冰。

“沈大当家来得挺快。”他晃了晃被铁链锁着的手腕,“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化成灰了才肯来。”

盐商总把头刘三刀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把匕首:“沈姑娘倒是守信。把账本交出来,我就让你们走——当然,是一个走。”

沈云霁摸出袖里的账本,却没递过去:“先放他走。”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刘三刀匕首抵在陈悠垠颈间,“这小子昨夜在仓库烧了我半船私盐,差点把我老巢掀了,你说我该先割他哪块肉?”

陈悠垠突然笑出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来:“老刘,你忘啦?我爹当年给你批的那块盐引,可是用我家祖坟的地契押的。你要是动我一根头发,明天全天下都得知道你刘三刀是怎么发家的。”

匕首顿了顿,刘三刀眼里闪过丝忌惮,却还是狠声道:“少废话!账本拿来!”

沈云霁慢慢走过去,将账本放在地上:“解开他的锁。”

铁链落地的瞬间,陈悠垠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仓库深处跑。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刘三刀气急败坏的叫喊。仓库尽头有扇暗门,是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盘货时发现的,门外就是停靠着的漕船。

“你怎么知道这有门?”陈悠垠喘着气,用匕首割开她手腕上的绳子。

“我爹当年在这藏过东西。”她反手按住他流血的肩膀,“别乱动,伤口裂了。”

暗门外的海风更烈了,吹得船帆猎猎作响。沈云霁看见远处府衙的灯笼正往这边移动,忽然想起什么,从袖里摸出那半只玉簪:“这个……”

“送你的。”他抢过玉簪,笨拙地插进她发间,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温度,“上次在拍卖行看见,就觉得这燕子的眼神像你,看着凶,其实——”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猛地将她推开,自己却被箭钉在船舷上。沈云霁看见那支箭穿透他的肩胛,带出的血溅在船帆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陈悠垠!”她扑过去想拔箭,却被他按住手。

“别碰。”他声音很轻,气若游丝,“箭头淬了毒……沈云霁,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笑我。”

海风卷着他的话扑进她耳朵:“我不是长命百岁……我娘生我时难产,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五。我整天吃喝玩乐,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这命数熬过去……”

她忽然想起他总爱在阳光下晒暖,说“活着就得沾点阳气”;想起他每次看账本都要垫块暖玉,说“生冷的东西伤身子”。原来那些纨绔的荒唐,全是跟阎王抢命的挣扎。

“胡说!”她眼泪砸在他脸上,“你还没带我去看你家后院的燕子窝……”

“看不成了。”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个给你。是我托人查的,你父亲当年救过的那个漕帮舵主,现在在岭南。他手里有盐商的罪证……”

远处传来官差的吆喝声,刘三刀的惨叫声混在里面。陈悠垠的手慢慢垂下去,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像只终于停稳的燕。

沈云霁抱着他坐在船板上,看天边慢慢透出鱼肚白。海风吹散了血腥味,却吹不散她袖口那枚玉簪的凉意。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燕子认家,就算中途折了翅膀,也会拼尽全力往回飞。

漕船启航时,沈云芝递给她件叠好的月白锦袍,上面的金线牡丹被血浸得发暗,却还能看清针脚里藏着的小字——是用金线绣的“垠”,藏在花瓣底下,像个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船帆升起的瞬间,沈云霁看见码头仓库的方向腾起黑烟,那是官差在烧毁私盐。她将锦袍按在胸口,觉得那处烫得惊人,像揣着团不肯熄灭的余烬。

有只燕子落在船桅上,右翼沾了点血,却还是歪歪扭扭地跟着船飞。沈云霁忽然笑了,抹掉脸上的泪。

岭南的春天应该快到了,那里的燕子,大概不用躲着风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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