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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生藤

无垠雨霁

无垠雨霁·第三十一章 生藤

沈云霁发现廊柱上缠了新藤时,晨露刚漫过三阶石阶。那青藤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细得像绣花针,却执拗地绕着朱漆柱子往上爬,卷须上的绒毛沾着露水,在晨光里闪得像撒了把碎银。她伸手碰了碰,藤叶立刻蜷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

"沈当家的在跟草较劲?"

陈悠垠的声音从月亮门飘过来时,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他穿着件石青杭绸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蜜蜡珠子,走路时叮当响。手里拎着只食盒,木盒缝里钻出来的热气,把他鬓角的发丝都熏得软了些。

"陈公子倒是稀客。"沈云霁缩回手,指尖还沾着点藤叶的腥气,"今日没去斗蛐蛐?"

"斗蛐蛐哪有来看你有意思。"他几步跨进院,食盒往石桌上一放,"城南新开的铺子,做的定胜糕,据说吃了能逢凶化吉。"盒盖掀开时,热气裹着豆沙香漫开来,粉白的糕上点着朱红,像小姑娘脸上的胭脂。

沈云霁盯着那糕上的红点,忽然想起昨夜库房梁上的新藤——也是这样怯生生的红,藏在青叶绿藤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往厨房走时,听见身后陈悠垠"哎哟"一声,回头正撞见他被那青藤绊了脚,杭绸裤脚沾了片新叶,倒比腰间的玉佩还鲜亮。

"这破藤碍事得很。"他弯腰去扯,却被沈云霁拦住。

"别拽。"她蹲下来,指尖拂过卷须上的露水,"让它长着吧。"

陈悠垠挑眉:"沈当家的什么时候改吃素了?前几日还说杂藤乱了院里的景致。"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发顶,"难不成是觉得,这藤缠着柱子的样子,像极了某人?"

廊下的铁马被风撞得叮当响。沈云霁的耳尖腾地红了,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竹筐,里面的碎布滚出来,露出半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是株没开完的藤,青碧色的卷须缠着支枯梅,针脚密得像怕人看出心事。

"忙着呢。"她捡起帕子往怀里塞,却被陈悠垠抽了去。他捏着帕子边角,指腹蹭过那株半开的藤,眼里的笑像浸了蜜。

"绣得不错。"他忽然压低声音,"就是这藤太瘦,该再肥些,才像能缠牢柱子的样子。"

食盒里的定胜糕还在冒热气。沈云霁抢过帕子往厨房跑,听见身后他笑得像偷了腥的猫。灶台上的铜壶刚开,水汽漫过窗棂,把廊柱上的青藤映得发绿,她忽然觉得,那藤好像又爬高了些,卷须直勾勾地冲着正屋,像在盼着什么。

午后算完账,沈云霁搬了张竹凳坐在廊下。青藤果然又长了半尺,最顶端的卷须颤巍巍地够着房檐,像只伸懒腰的猫。她拿出针线,帕子上的枯梅旁,终于敢添了片新叶,针脚松了些,倒比先前自在。

"沈姐姐,陈公子又让小厮送东西了!"账房先生的小孙子一瘸一拐地跑进来,手里举着只陶罐,"说是西域来的葡萄,甜得能粘住牙!"

陶罐里的葡萄紫得发黑,汁水滴在小童手背上,像没擦净的胭脂。沈云霁捏起一颗,皮一破,甜汁就顺着指缝往下淌,沾了点在帕子上,晕出个淡紫的印,倒比绣的藤叶还鲜活。

"陈公子说,"小童舔着嘴角的甜汁,"让你把这陶罐留着,他明日送新酿的酒来,用葡萄泡的。"

沈云霁望着廊柱上的青藤,忽然发现那些卷须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织成张细密的网,把朱红的柱子裹得越发绿了。她把那枚沾了甜汁的帕子晾在绳上,风过时,帕子上的藤叶好像动了动,竟真有了几分爬高的势头。

傍晚收葡萄罐时,沈云霁在罐底发现张纸条。陈悠垠的字龙飞凤舞,只写了一行:"明晚城西戏台,演《牡丹亭》。"墨迹旁边沾着点葡萄皮的紫,像不小心蹭上去的,倒比正经字更显眼。

她把纸条夹进《论语》里,正压在地契旁边。书页翻开时,不知何时落进去的片青藤叶飘了出来,叶梗上还缠着根细藤,像谁特意系的结。

第二日陈悠垠送酒来,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缠枝藤,针脚竟和她帕子上的有几分像。他往石桌上摆酒杯时,沈云霁看见他袖口沾着点绿——是新藤的汁,蹭在白锦缎上,像块洗不掉的胎记。

"这酒得用陶罐存着才香。"他给她斟了杯,酒液紫得发稠,"西域的法子,说是能存住葡萄的魂。"

沈云霁抿了口,甜里带着点涩,像青藤刚抽芽的味道。抬头时,正撞见陈悠垠盯着廊柱上的藤,手指在石桌上画着圈,像在数卷须的数量。

"这藤长得真快。"他忽然说,"昨日才到腰,今日就快够着窗了。"

"许是近日雨水多。"沈云霁转着酒杯,酒液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鬓角的碎发被风拂着,像极了帕子上没绣完的藤。

"我看是这柱子养人。"陈悠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葡萄酒的热,"不然怎么偏偏缠在这里,别处不生?"

戏台的锣鼓声从巷口飘进来时,沈云霁的脸颊正发烫。陈悠垠拎起酒罐往她手里塞:"去不去?听说那戏班的杜丽娘,唱得能让石头开花。"

戏台底下的人挤得像罐里的葡萄。沈云霁被陈悠垠护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皂角香,忽然觉得像被青藤裹住了,紧得发慌,却又挣不开。台上的杜丽娘唱到"花面交相映"时,陈悠垠忽然低头,热气吹在她耳边:"你看那花藤,缠得多紧。"

沈云霁抬头,正看见戏台柱子上爬满了假藤,红的花绿的叶,缠得密不透风。她忽然想起院里的青藤,此刻大约正借着月光往上爬,卷须勾着窗棂,像在偷听什么。

散戏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陈悠垠牵着她的手走在巷子里,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滑。他的手心很烫,攥得她指节发疼,却又舍不得挣开。路过片篱笆时,上面的牵牛花还开着,紫得像他送的葡萄酒,藤蔓缠着竹条,像无数只交握的手。

"你看。"陈悠垠停下脚步,指着最高处的那朵花,"藤多聪明,知道往亮处爬。"

沈云霁望着那朵花,忽然觉得眼角发潮。这些年她像株被霜打蔫的藤,缩在墙角不敢抬头,是他像束光,逼着她往上长,哪怕卷须被磨出血,也要够着那点暖。

回到院里时,青藤果然爬到了窗台。最顶端的卷须勾着帕子的一角,帕子上的藤叶在月光下泛着银,竟真像活了过来。陈悠垠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银簪,簪头雕着株青藤,缠缠绕绕,缠着颗珍珠,像藏在叶里的露。

"给你的。"他把簪子插进她发间,指尖蹭过她耳垂,"比上次抢的那支,配你。"

沈云霁摸着簪头的藤,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把银簪塞进她手里的样子,那时他眼里的漫不经心,原是藏着温柔的。廊柱上的青藤沙沙响,像在替她说话。

陈悠垠走时,沈云霁送他到角门。他忽然转身,抱着她说:"云霁,我不想做长命百岁的陈悠垠了。"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发哑,"我想做缠着你的那株藤,活多久,就缠多久。"

露水打湿了他的锦袍,像落了层碎星。沈云霁把脸埋在他怀里,闻着青藤混着酒的香,忽然觉得那些命运多舛的日子,都被这藤缠成了网,滤掉了苦,剩下的都是甜。

第二日清晨,沈云霁发现青藤爬满了整面墙。叶间开了串淡紫的花,像极了他送的葡萄,也像她帕子上终于绣完的藤——这一次,枯梅旁的藤长得又肥又壮,卷须缠着梅枝,再也分不开。

她把那枚藤簪插在鬓边,坐在廊下绣最后一针。阳光穿过藤叶的缝隙,在帕子上投下细碎的金,像谁撒了把长命百岁的糖。远处传来陈悠垠的声音,喊着让她去吃新蒸的定胜糕,她笑着应着,针脚落在最后一片藤叶上,稳得像落在他掌心的那颗心。

原来命运再舛,只要有株肯缠着你的藤,日子就能长出新的绿来。就像这院中的藤,不管霜打雨淋,总能往亮处爬,因为知道,总有个人在高处等着,等它缠上来,就再也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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