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蛰

三月的雨丝裹着料峭寒意，打湿了明德中学的香樟树叶。马超把电动车停在车棚角落时，裤脚已经溅上了泥点。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额发，看见教学楼后门的台阶上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司马懿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他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又被老班抓包了？"马超走过去，把伞往对方头顶倾斜了些。他注意到司马懿手里捏着的处分单，"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司马懿把烟塞回口袋，站起身时带起一阵冷风。"在天台睡觉被政教处的撞见了。"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刚睡醒，"你呢？篮球队训练迟到？"

马超挠了挠头，校服外套上还沾着草屑。"早上帮隔壁班抬投影仪，耽误了点时间。"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给，热乎的。"

塑料袋里是两个肉包，还带着余温。司马懿接过来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包装袋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谢了。"他低头咬了口包子，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马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想起上周在食堂看见的场景——司马懿把餐盘里的红烧肉全挑给了后座的女生，自己只啃着白米饭。那时他还跟队友笑这人装酷，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的饭卡里早就没钱了。

"喂，司马懿。"马超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周末有场友谊赛，来看看？"

司马懿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把包装袋捏成一团塞进兜里。"不去。"他转身要走，却被马超拉住了手腕。

少年的手心很烫，带着雨水的湿润。司马懿猛地甩开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别碰我。"

马超愣在原地，看着他快步冲进教学楼的背影，伞柄在手里攥得发紧。雨还在下，香樟树的叶子被打得噼啪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司马懿才慢吞吞地走进教室。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旁边是空的——那是马超的座位。

自从上学期马超从体育班转到实验班，这两个座位就成了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一个是常年霸占年级倒数的问题学生，一个是篮球打得好却总在及格线徘徊的体育生，谁也说不清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司马懿把脸埋在臂弯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肉包香气。他能感觉到斜前方投来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射线，一直落在他的背上。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马超的身影就出现在座位旁。"老班让你去办公室。"他把一本物理练习册推过来，"顺便...这是今天的笔记。"

练习册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却意外地清晰。司马懿翻到夹着书签的页面，上面用红笔标注着重点公式，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投篮。

"画的什么鬼？"司马懿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这是你啊。"马超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上次看你在操场投篮，姿势比这还丑。"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少年身上特有的皂角香。司马懿猛地合上练习册，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神经病。"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走廊里的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后腰贴的止痛膏药——那是上周跟校外混混打架时留下的伤。

马超捡起地上的椅子，看着练习册上被折角的页面，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雪夜。那时他们还在体育班，司马懿发着高烧躺在宿舍，他翻墙出去买退烧药，回来时冻得浑身发抖，却被对方一把拽进被子里。

两个少年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司马懿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像带着电流的羽毛，轻轻搔刮着皮肤。

"马超。"司马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后别这么傻了。"

他当时只觉得对方的手很烫，现在才明白，有些温度是会刻进骨头里的。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司马懿的处分。马超趴在窗台上，看见雨点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谁在无声地流泪。他掏出手机，点开跟司马懿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条天气预报："明天晴。"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是司马懿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哦。"

马超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字眼，忽然笑了起来。他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夜空，感觉心里某个潮湿的角落，好像有阳光悄悄钻了进来。

第二章春分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洒在篮球场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马超拍着球突破防线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看台角落的身影。

司马懿还穿着那件黑色连帽衫，却把兜帽摘了下来。他的头发很长，遮住了一半眼睛，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马超！看球！"

队友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篮球已经飞到面前。他纵身跃起，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场边响起一阵欢呼，马超却径直走向看台。他拿起毛巾擦着汗，注意到司马懿正在浏览租房信息。

"你要搬出去？"马超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一瓶水。

司马懿没抬头，"嗯"了一声。"宿舍太吵。"

马超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上周司马懿跟宿舍长打架，把对方的鼻梁打断了，现在整个宿舍的人都躲着他。

"我家有空房间。"马超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你不介意..."

司马懿终于抬起头，眼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你爸妈同意？"

"他们常年在外地。"马超挠了挠头，"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只有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远远传来。司马懿看着少年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去年秋天的运动会。马超在跑道上摔倒，膝盖擦出一大片血，他背着人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校服后背被汗水浸透，却还在开玩笑说自己比蜗牛还慢。

"房租怎么算？"司马懿的声音很轻。

马超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了进去。"不用房租。"他凑近了些，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不过...你得给我做饭。"

司马懿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时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难吃别怪我。"

他转身要走，却被马超拉住了手腕。少年的手心还带着运动后的热度，烫得他几乎要甩开。

"晚上训练结束，我帮你搬东西。"马超的声音很认真，"别自己扛。"

司马懿挣了挣手腕，没挣开。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蔓延，一直烧到心脏的位置。

"知道了。"他别过脸，声音有些发闷。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马超骑着电动车载着司马懿穿行在回家的路上。风掀起两个人的衣角，带着晚樱的甜香。

"抓紧点。"马超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前面有个大坡。"

司马懿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了马超的衣角。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清晰，随着骑行的动作微微起伏。他忽然想起初中时的自行车后座，那时他总爱拽着前面人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全世界。

"到了。"

马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眼前是栋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几棵桃树，粉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地毯。

"进来吧。"马超推开院门，"二楼左手边的房间是空的。"

司马懿拖着行李箱走上楼梯，木质的台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房间里很干净，窗户对着后院的菜园，能看见夕阳落在嫩绿的菜畦上，泛着温柔的金光。

"还行吗？"马超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床新被子，"床单被罩都是刚洗的。"

司马懿点点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照片上的马超穿着篮球服，举着奖杯笑得灿烂，旁边站着一对中年夫妇，眉眼间跟马超有几分相似。

"我爸妈。"马超把被子放在床上，"去年车祸去世了。"

空气瞬间凝固。司马懿看着少年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想起每次家长会，这两个座位永远是空的。那些关于"马超爸妈是富商"的传言，原来都是假的。

"抱歉。"司马懿的声音很轻。

"没事。"马超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都过去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司马懿拉住了衣角。少年的手指有些凉，带着紧张的微颤。

"马超。"司马懿的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上次的伤...好了吗？"

马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运动会上的擦伤。"早好了。"他挠了挠头，"你记性真好。"

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司马懿看着少年泛红的耳根，忽然松开了手。"做饭吧，我饿了。"

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马超靠在门框上，看着司马懿系着他的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少年的动作很熟练，切菜的刀工利落得不像个男生。

"你以前经常做饭？"马超忍不住问。

"嗯。"司马懿的声音从油烟里飘出来，"我妈走得早，我爸...不管我。"

锅里的油开始冒烟，他迅速把菜倒进去，滋啦的声响盖过了所有声音。马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晚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味道却意外地好。马超扒着米饭，看着对面的人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做饭的样子。

"明天...我带点食材回来？"马超试探着问。

司马懿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用。"他把盘子里的排骨夹过去，"多吃点，明天不是有比赛？"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在一起。马超啃着排骨，听着窗外的虫鸣声，忽然觉得这个空旷的房子，好像有了家的味道。

第三章清明

篮球赛的哨声响起时，马超的球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喘着粗气看向观众席，司马懿的座位是空的。

"发什么呆呢？"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决赛赢了请客啊！"

马超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像空了一块。昨天晚上他特意把决赛门票放在司马懿的书桌上，对方当时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某个大学的自主招生章程。

"想什么呢？"马超凑过去看，"你要报这所大学？"

司马懿迅速关掉页面，"不关你的事。"

他们又开始冷战，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隔着万水千山。马超在篮球馆待到深夜，司马懿在房间里待到天亮，只有餐桌上渐渐冷却的饭菜，证明着彼此的存在。

终场哨声响起时，明德中学以两分的优势赢得了冠军。队友们欢呼着把马超抛向空中，他却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台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马超挣脱队友的包围，抓起书包就往校外跑。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球衣，却浇不灭心里的烦躁。

他跑到家附近的小巷时，看见司马懿正站在便利店门口。少年的手里拿着两瓶啤酒，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面积起小小的水洼。

"你怎么在这？"马超的声音带着喘息。

司马懿把其中一瓶啤酒递过去，"等你。"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苦的麦芽香。马超看着对方被雨水打湿的连帽衫，忽然想起去年清明节，也是这样的雨天。他们偷偷溜出学校，去郊外的墓地看司马懿的妈妈。

那时司马懿蹲在墓碑前，肩膀微微颤抖。马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我妈以前是老师。"司马懿的声音很轻，"她说要我考师范大学。"

雨丝落在墓碑前的白菊上，像无声的眼泪。马超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会实现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刻，小巷里的雨还在下。马超看着司马懿仰头喝酒的样子，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跟我来。"

他们在雨里奔跑，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跑进学校的后山。山顶的天文台亮着微弱的灯光，那是他们以前经常偷偷去的地方。

司马懿靠在望远镜上，看着马超从书包里掏出个盒子。"这是什么？"

"冠军奖品。"马超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色的奖牌。他把奖牌挂在司马懿脖子上，"给你的。"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着少年的体温。司马懿摸着奖牌上的纹路，忽然笑了起来。"又不是我赢的。"

"但我是为你赢的。"马超的声音很认真，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司马懿，我知道你想考师范大学，我也知道你在打工攒学费。"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塞进对方手里。"这里面的钱...你先拿着。"

司马懿的手指猛地收紧，卡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马超，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把你当..."马超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看着对方泛红的眼眶，忽然说不下去了。

风掀起两个人湿透的衣角，带着山间的寒意。司马懿把银行卡扔在地上，转身要走，却被马超一把拽进怀里。

"我把你当重要的人！"马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

温热的眼泪落在颈窝，像带着电流的雨丝，瞬间击垮了所有防线。司马懿抬手抱住他的后背，指腹触到湿透的球衣下紧实的肌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篮球场上见到马超的样子。

那时他刚转来体育班，被一群人堵在器材室，是马超像道闪电冲进来，把他护在身后。少年的球衣号码是7，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我叫马超。"他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以后跟我混。"

雨还在下，天文台的灯光在雨幕中晕开，像朦胧的月亮。两个少年在空无一人的山顶紧紧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马超。"司马懿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银行卡...我收下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算我借的。"

马超在他怀里用力点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咸涩的味道里，却带着一丝微甜。

第四章谷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书桌上，司马懿看着物理练习册上的红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里错了。"马超端着牛奶走进来，指着其中一道题，"动量守恒定律不是这么用的。"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司马懿忽然发现，这个总是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认真解题的样子竟然格外好看。

"看懂了吗？"马超把草稿纸推过来。

司马懿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他的手指上。少年的指关节有些粗，指甲缝里还带着洗不掉的篮球印，却能写出那么工整的公式。

"你...以前成绩很好？"司马懿忍不住问。

马超挠了挠头，"初中还行，后来..."他顿了顿，"我爸妈出事后，就不想学了。"

牛奶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带着淡淡的甜。司马懿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忽然想起那天在墓地，少年抱着他说"会实现的"，声音坚定得像山。

"喂，司马懿。"马超忽然凑近了些，"周末有空吗？"

"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马超笑得神秘兮兮，"保证你喜欢。"

周末的阳光格外明媚，马超骑着电动车载着司马懿往郊外走。公路两旁的田野里开满了油菜花，金黄的花海在风中起伏，像流动的波浪。

"到底去哪啊？"司马懿抓着马超的衣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到了就知道了。"

电动车在一座废弃的天文台前停下。马超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块野餐垫，"以前我爸妈经常带我来这看星星。"

司马懿跟着他爬上天文台的屋顶，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被收拾得很干净。望远镜擦得锃亮，旁边还放着几本天文学的书。

"你还懂这个？"司马懿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略懂。"马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以前想当天文学家来着。"

他调整好望远镜的角度，"你看，今天天气好，能看到木星。"

司马懿凑到望远镜前，看见遥远的夜空中，那颗巨大的行星带着微弱的光环，在黑暗中静静旋转。

"很神奇吧？"马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雀跃。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像带着电流的羽毛。司马懿猛地直起身，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里。阳光在少年的瞳孔里跳跃，像碎落的星辰。

"马超。"司马懿的声音有些

《春野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