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像刀子，刮在杨婉兮的脸颊上。她背着顾南枫在齐膝深的积雪里艰难前行，呼出的白气刚出口就冻成了冰晶。远处警报声忽远忽近，扫描无人机的红光扫过树梢时，她本能地把身子压低。
“前面……有光。”顾南枫声音虚弱，手指抓着她的衣领，指甲已经冻得发青。
杨婉兮抬头望去，雪幕尽头隐约透出昏黄的灯光。她咬紧牙关，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往光源方向挪动。积雪灌进靴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木屋出现在视野里时，她几乎要哭出来。门板半开，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屋内煤油灯摇晃。她一脚踢开门，冲进去后反手把门闩插上。
顾南枫滑下她的背，跌坐在地上。他靠在墙边，右手撑着地面，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很重，像是拉风箱。
“你撑住。”杨婉兮蹲下来，伸手探他额头。滚烫。
她从背包里翻出退烧剂，扯开包装。顾南枫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别……浪费。”他说，“我没事。”
“你他妈闭嘴！”她吼得自己耳朵嗡嗡响，“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顾南枫瞳孔闪过一道银光，又恢复成黑色。他松开手，垂下眼帘：“对不起。”
杨婉兮愣了一下。她看着他锁骨处的生物导管，淡蓝色液体缓慢流动。她忽然想起地下室里，他撕开衣领时露出的缝合痕迹，那些丑陋的凸起像是被粗暴缝合的伤疤。
“你到底是什么？”她问。
顾南枫没回答。他的右眼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他抬手按住太阳穴，喉结滚动两下，才说：“先让我……缓口气。”
杨婉兮咬着嘴唇，转身去捡干柴。火堆点燃后，屋内暖和了些。她坐到顾南枫旁边，把芯片掏出来放在地上。全息投影自动浮现，红色光点还在向这边移动。
“他们要来了。”她说。
顾南枫看了眼投影，眼神变得很深沉。他忽然伸手，指尖划过投影表面。红色光点瞬间静止，然后开始倒退。
“我改了路径。”他声音沙哑，“还有三分钟时间。”
杨婉兮盯着他：“你每次修改代码，身体都会出问题对不对？”
顾南枫没否认。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头往后仰，露出脖颈上的条形码。那串数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你为什么救我？”她问。
顾南枫闭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你说过，我们是搭档。”
“放屁！”她突然站起来，一脚踢翻装水的铁罐，“如果只是搭档，你为什么会留下那些痕迹？为什么会在我每次遇到危险时出现？为什么……”她声音哽住，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为什么你会记得我小时候的事？”
顾南枫猛然睁眼。他盯着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挣扎。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她一步步逼近，“不是这一世，是前世，还是更早之前？”
顾南枫没有回答，但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告诉我。”她蹲下来，抓住他衣领，“否则我现在就出去，让他们把我带走。”
顾南枫喉结滚动，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三年前，我们在同一个实验室。”
火堆噼啪作响。杨婉兮屏住呼吸。
“我不是实验失败品。”顾南枫的声音很轻，“我是自愿留下的。”
“什么意思？”
“A-01和B-07不是随机编号。”他抬起眼，直视她，“你是第一个成功样本，我是你的修正器。”
“你胡说！”
“看看这个。”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荧光纹路。那些线条像电路板般蔓延，最终组成一个画面——无菌舱里漂浮着婴儿，无数管线插进幼小的身体。戴着防毒面具的研究员站在玻璃外，记录板上写着“基因序列第1024次失败”。
杨婉兮的手开始发抖。她认出那个婴儿——那是她自己。
“这是……”
“这是我们的童年。”顾南枫说，“他们把你做得太完美了，完美到失控。我就是用来平衡你的存在。”
“放屁！”她猛地站起来，后背撞到桌角。疼痛让她清醒，“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要救我？”
顾南枫抬头看她，眼神突然变得炽热：“因为我选择了你。”
“什么？”
“意识体可以自由选择宿主。”他说，“但我选择了保留记忆，成为你的修正器。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喜欢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外面风雪呼啸，屋里却安静得可怕。
“你撒谎。”她声音发颤，“你是程序设定好的，根本不会有感情。”
“那你呢？”顾南枫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你为什么会在意我说的话？为什么看到我受伤会心疼？为什么……”他喉头滚动，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为什么你明明可以一个人逃走，却非要背我出来？”
杨婉兮说不出话。她感觉胸口闷得难受，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如果你只是程序设定的产物，为什么会流泪？”顾南枫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擦过她脸颊——那里有一滴泪，正顺着指腹滑落。
“我不信……”她喃喃，“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他松开手，目光移向火堆，“因为你还没看到最糟的部分。”
“什么意思？”
顾南枫伸手触碰芯片。全息投影发生变化，画面跳转到末世爆发当天的监控录像。某国秘密基地内，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举杯庆祝。杨婉兮看到自己的实时影像，旁边标注着“A-01活性维持率93.7%”。
“他们不是想控制我……”她忽然明白，“他们是想通过我，控制全世界。”
顾南枫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全球意识控制装置已经部署完毕。”
“那你怎么可能对抗他们？”她声音带着绝望，“你只是个失败品……”
“不。”他打断她，“我是唯一能切断信号的人。”
“什么意思？”
“我的代码里有后门。”他说，“只要我能接近主控终端，就能摧毁整个系统。”
“你要去送死？”
“不是送死。”他看着她，眼神坚定，“是还你自由。”
杨婉兮突然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很烫，心跳快得吓人。
“你不准去。”她声音哽咽，“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
“我不会死。”他轻轻拍她后背，“我还要看着你建立最强基地，看着你成为末日女王。”
门外传来脚步声。积雪被踩碎的声响由远及近。
“他们来了。”顾南枫松开她，从怀里摸出一支注射器，“这是最后的退烧剂。”
“你不能用……”
“我能。”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生物导管，将针头扎进去。
屋内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顾南枫的瞳孔变成银色，机械运转的声音在他体内响起。
“顾南枫！”她惊叫。
“别怕。”他握住她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自愿的。”
门板轰然炸开。寒风裹着雪片卷进来。杨婉兮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影，穿着白色战术服，手里握着火焰发射器。
“苏辞？”她脱口而出。
苏辞站在门口，目光在她和顾南枫之间扫过。他身后，几架无人机正在空中盘旋。
“他们来了。”他说完，火焰发射器对准门外。
雪块在靴底碎裂的声音越来越近。
杨婉兮看着苏辞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那支火焰发射器的枪口微微下垂。她突然注意到他战术服左肩的徽章——不是追踪部队的标志，而是研究所内部安保序列。
"你不是他们的人？"她声音发涩。
苏辞没回答。他忽然抬手，朝门外甩出一枚烟雾弹。白茫茫的雾气瞬间弥漫，将门外的红光遮住。
"现在不是了。"他说，"你们只有三十秒时间。"
顾南枫抓住杨婉兮手腕，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屋后移动。他的机械右眼不断闪烁，每次跳动都让瞳孔边缘泛起金属光泽。
"等等！"杨婉兮猛地停下，"你刚才是不是听到我们的对话？"
"从你说'你不准去'开始。"苏辞背对着她们架起武器，"很感人，但没时间了。"
杨婉兮感觉胸口被什么堵住。她看着顾南枫锁骨处的生物导管，淡蓝色液体正以异常的速度流动。火堆映照下，那些管线像是嵌进血肉的血管。
"你体内的系统……"她话还没说完，顾南枫突然按住太阳穴，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墙壁。
"他们在试图接管。"他咬着牙说，"我改写的代码正在失效。"
"那就快走！"苏辞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安全通道。"
"不行。"顾南枫喘着气，"主控终端在研究所地下七层。"他看向杨婉兮，"这是唯一的机会。"
杨婉兮突然抓住他衣领："那就带上我。"
"太危险。"
"少废话！"她吼得嗓子发疼，"你以为我能看着你去送死？"
外面传来脚步声。烟雾正在消散，红色扫描光斑穿透缝隙，在地面缓慢爬行。
"决定了。"苏辞打断两人，"我去引开他们。"他摘下战术手套，露出左手腕上的金属环，"这是信号干扰器，能撑五分钟。"
杨婉兮愣住："你怎么会有这个？"
"因为我姐姐也被做过实验。"苏辞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叫杨婉清。"
空气仿佛凝固了。杨婉兮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她想起地下室里那个破碎的培养舱，想起监控录像里标注"失败品"的影像。
"现在走。"苏辞转身时，战术服擦过桌角，露出腰间别着的另一支注射器。杨婉兮看到标签上写着"A-01中和剂"。
"那是——"
枪声打断她的思绪。苏辞已经冲出门外，火焰划破夜空。无人机爆炸的轰鸣声中，她听到顾南枫说："跟我来。"
他们钻进后院的雪堆。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积雪淹没到腰部。顾南枫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你撑得住吗？"
"给我三分钟。"他扯开衣领，生物导管的流速再次加快，"等接近终端，我会切断信号。"
"然后呢？你会怎么样？"
顾南枫没有回答。他的右眼又开始闪烁，银色光芒越来越亮。杨婉兮突然发现，那些沿着脖颈蔓延的条形码，此刻正在微微发烫。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什么意思？"
"在实验室的无菌舱里。"他伸手拂开她脸上的雪片，指尖冰冷，"你那时候才五岁，却能通过监控和我说话。"
杨婉兮感觉喉咙发紧。她想起自己模糊的记忆里，确实有个声音在黑暗中陪伴过她。那时她以为是系统故障。
"所以你自愿成为修正器？"
"不。"顾南枫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我是自愿保留意识体。其他样本都选择遗忘，但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
远处传来爆炸声。苏辞的干扰器开始生效，几架无人机像醉汉般在空中摇晃。借着火光，杨婉兮看到顾南枫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比如你说过，"他声音沙哑，"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春天。"
杨婉兮突然伸手抱住他。他的身体滚烫，心跳快得吓人。
"那就别食言。"她贴着他耳边说，"等这一切结束，你要陪我找到所有幸存者，建立新的基地。"
顾南枫轻轻拍她后背："我还要看着你成为末日女王。"
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顾南枫摸出芯片，插入门侧的读取口。机械运转声中，厚重的钢门缓缓开启。
"准备好了吗？"他问。
杨婉兮握紧手中的注射器："随时可以。"
门后传来脚步声。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在走廊尽头徘徊。顾南枫的右眼突然亮起刺目光芒，那些人的动作顿时僵住。
"我在他们系统里植入了假信号。"他说，"但撑不了太久。"
他们猫着腰穿过走廊。通风管道里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当电梯井出现在视野里时，杨婉兮注意到顾南枫的脚步开始踉跄。
"你还好吗？"
"没事。"他扯开衣领，将另一支注射剂推进生物导管，"只是系统反应有点大。"
电梯下降过程中，杨婉兮盯着数字跳动。当显示"7"的时候，顾南枫突然抓住她手腕。
"等会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慌。"
门打开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地下空间里，无数显示屏闪烁着全球地图。中央控制台上方，悬浮着一个发光的立方体。
"那就是主控终端。"顾南枫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我需要十分钟。"
杨婉兮突然发现不对劲。那些显示屏上的画面，全是她们逃亡的实时影像。从地下通道到木屋，每个细节都被完整记录。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没错。"顾南枫的右眼完全变成银色，"所以我修改了路径。"
杨婉兮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周的玻璃幕墙突然炸裂。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群涌进来，手中握着闪着蓝光的捕获网。
"快跑！"顾南枫一把推开她，自己却被三张捕获网罩住。电流声中，他的机械右臂爆出火花。
"顾南枫！"杨婉兮转身要冲回去，却被一只手拉住。
"别冲动。"苏辞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战术服满是灼痕，"他需要能量场干扰。"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通过你的生物信号。"他掏出一支注射器，"这是我姐姐留下的。"
杨婉兮看着针管里淡金色的液体："这是什么？"
"能让系统短暂瘫痪。"苏辞已经冲出去，火焰发射器喷出火舌，"现在去帮他！"
她在混乱中穿梭。顾南枫被固定在特制囚笼里，生物导管疯狂抽搐。当他看到杨婉兮时，银色瞳孔闪过一丝波动。
"别过来！"他嘶吼，"他们会利用你！"
杨婉兮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囚笼的电流让她手臂发麻，但她还是将针头扎进锁骨处的导管接口。淡金色液体顺着管线蔓延，顾南枫的身体剧烈颤抖。
"你疯了！"他咬牙切齿，"这会让你也——"
"闭嘴！"她哭着喊，"你说过要带我看春天的！"
顾南枫突然安静下来。他的右手穿过栏杆，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就在这时，囚笼的锁死装置发出解除提示。
"趁现在！"杨婉兮拉他出来。
顾南枫踉跄着扑向控制台。他的手掌刚触碰到主控终端，整个空间就开始震动。天花板落下应急照明，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成功了？"杨婉兮问。
"切断了信号，但..."顾南枫咳出一口血，"他们还有备用系统。"
"那就一起毁掉。"苏辞举着火焰发射器冲进来，"我找到引爆点的位置了。"
"来不及了。"顾南枫的右眼开始失焦，"你们快走。"
"放屁！"杨婉兮抓住他衣领，"你答应过要带我看春天！"
顾南枫虚弱地笑："那就抓紧我。"
他猛地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整个空间被耀眼的白光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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