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水晶灯在幕布升起前炸开成千万点碎光,安妮儿站在侧台候场,足尖的绷带已经被冷汗浸得发潮。《吉赛尔》第一幕的前奏像条冰凉的蛇,顺着乐池的弧线爬上来,缠得她肋骨发紧。
“放松,你的足尖比月光还稳。”首席舞者拍了拍她的肩,鬓角的碎发沾着定型发胶,硬得像塑料花。安妮儿扯了扯淡粉色的纱裙,指尖习惯性地往锁骨摸——那里本该有枚冰凉的银质玫瑰,此刻却只剩片光滑的肌肤,空得让人心慌。
胸针不见了。
从凌晨五点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到现在整整七个小时,它像被维也纳的晨雾卷走了,连同昨夜卡伦山顶那股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消失得不留痕迹。安妮儿翻遍了更衣室的衣柜、排练厅的地板,甚至连道具组的垃圾桶都扒了三遍,最后只找到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边缘卷得像只死去的蝴蝶。
“安妮儿,到你了。”舞台监督的声音裹着松香扑面而来,乐池里的小提琴正发出吉赛尔初遇阿尔伯特时的颤音。安妮儿深吸一口气,把那片枯花瓣塞进舞裙内衬,足尖点地的瞬间,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这次却比往常更尖锐,像有根玫瑰刺扎在骨头上。
聚光灯砸在身上时,安妮儿几乎要忘了舞步。台下的观众席像片深不见底的黑海,只有三楼包厢的某个角落,似乎亮着一点极淡的红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旋转、跳跃,足尖在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响,目光却忍不住往后台飘——邬晓依说过要帮她再找找胸针,此刻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第一幕谢幕时,掌声像涨潮的海水漫上来。安妮儿弯腰行礼的瞬间,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玫瑰香。不是舞台上摆放的仿真花,是带着松针与苔藓气的冷香,和昨夜从卡伦山飘来的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三楼包厢的红光已经消失了,只有道黑色的剪影贴在天鹅绒窗帘后,像块没烧透的炭。
“你的吉赛尔带着股鬼气。”回到后台,首席舞者用卸妆棉擦着假睫毛,语气里的讥诮裹着粉饼的味道,“尤其是少了那枚廉价胸针,倒像真要变成幽灵了。”安妮儿没理她,抓过外套就往更衣室冲,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更衣室的灯忽明忽暗,镜面上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安妮儿冲到自己的化妆镜前,正要扯下头上的花环,目光却突然定住了——镜面上贴着张折叠的白色卡片,边缘裁得极齐,像用手术刀割出来的。
她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张纸。卡片展开的瞬间,冷硬的字迹撞进眼里,每个字母都像用冰锥刻出来的:
“你的玫瑰,在古堡等你。”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末尾那个潦草的句号,像滴凝固的血。安妮儿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汉斯说的“古堡怪物”传说,想起昨夜应急通道口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不是恶作剧。
纸张的边缘还带着点潮湿的泥土气,混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玫瑰香,像刚从古堡的花园里捡回来的。安妮儿把卡片翻过来,背面空白的地方,竟印着个极淡的玫瑰花纹路,和她丢失的胸针一模一样。
“安妮儿?你看见我的发胶了吗?”替补舞者的声音突然炸响,吓得安妮儿差点把卡片吞下去。她慌忙将纸条塞进外套内袋,转身时正好撞见对方涂着亮片指甲油的手,正拿着瓶金色的发胶往头上喷。
安妮儿没看见
安妮儿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摸到内袋里的卡片,硬得像块冰。替补舞者撇撇嘴,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听说你丢了个不值钱的胸针?我奶奶说啊,维也纳的老物件都有灵性,丢了就是不想跟着你了。”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尤其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安妮儿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知道舞团里总有人议论她的来历——一个突然从美国跑来的亚裔舞者,带着枚来路不明的旧胸针,像颗没发完芽的种子,莫名其妙地扎进了维也纳歌剧院这块老土壤。
安妮儿我的胸针是家传的
她咬着牙说,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母亲去世时她才十六岁,关于这枚胸针的一切,都是从那封语焉不详的信里猜的,连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家传”,都没个准数。
替补舞者嗤笑一声,转身扭着腰走了,亮片裙扫过镜台,带倒了瓶红色的指甲油。暗红的液体在镜面上蜿蜒流淌,像条凝固的血河,把那张印着玫瑰花纹的卡片倒影,染得像朵正在凋零的花。
安妮儿盯着那滩指甲油,突然想起昨夜胸针发烫时的触感。银质花瓣上的纹路似乎在月光下动过,像有只极小的虫子在金属里爬,现在想来,倒像是某种预兆——它在提醒她什么,或者说,在指引她去什么地方。
邬晓依安妮儿!
邬晓依的声音撞开更衣室的门,她手里攥着件毛衣,额头上全是汗
邬晓依我找遍了整个歌剧院,连老鼠洞都没放过,胸针真的……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盯着安妮儿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邬晓依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安妮儿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袋里的卡片,冰凉的纸角硌着肋骨,她摇摇头
安妮儿可能是累着了,首演结束再说吧。
邬晓依却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邬晓依我刚刚看见闵玧其了
安妮儿那个古董店老板?
安妮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邬晓依嗯,他手里拿着个银盒子,看见我就转身走了,他肯定有问题,我们报警吧
安妮儿没说话,目光又落回镜面上那张卡片。“古堡”两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两扇虚掩的铁门。闵玧其的古董店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离歌剧院隔着三条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后门?
第二幕的钟声敲响时,安妮儿已经换好了吉赛尔变成幽灵后的白色纱裙。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眶下泛着青黑,倒真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鬼。她对着镜子深呼吸,内袋里的卡片硌得肋骨生疼,那行“你的玫瑰,在古堡等你”的字迹,仿佛在随着心跳颤动。
幽灵群舞的段落里,安妮儿的足尖突然打滑。她踉跄着后退时,正好撞在扮演鬼王的男演员身上。对方的台词卡了壳,乐池里的节奏乱了半拍,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安妮儿站稳脚跟的瞬间,又闻到了那股玫瑰香,这次更近了,像有人站在她身后,往她颈窝里吹了口气。
她猛地回头,后台空荡荡的,只有道黑影闪过道具架,快得像只蝙蝠。
终场谢幕时,安妮儿的足尖已经磨出了血。她看着台下起身鼓掌的观众,突然觉得那些面孔都模糊成了一个模样——黑袍遮身,只露半张苍白的侧脸,指尖捏着枚银质玫瑰胸针。掌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昨夜卡伦山顶那阵惊飞蝙蝠的回声重叠在一起。
回到更衣室时,镜台上的指甲油已经凝固了。安妮儿扯下头上的花环,正要拿卸妆水,目光却被镜面角落的一样东西勾住了——那是片新鲜的玫瑰花瓣,沾着点潮湿的泥土,边缘还带着露水,显然刚摘下来没多久。
而花瓣旁边,放着她找了一整天的玫瑰胸针。
不,不对。
安妮儿伸手去拿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枚胸针的花瓣纹路比她的那枚更浅,花心处的字母“A”歪歪扭扭的,像是仿制品。她捏着银质花瓣的指尖传来一阵冰凉,没有昨夜那股固执的烫,连玫瑰香都淡得像劣质香水。
这不是她的胸针。
真正的那枚,还在古堡等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安妮儿就打了个寒颤。她把那枚假胸针扔回镜台,内袋里的卡片又开始硌肋骨。她展开纸条,借着更衣室昏暗的灯光再看那行字,突然发现“等你”两个字的笔画里,藏着个极小的玫瑰图案,和胸针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邬晓依安妮儿,走啦!
邬晓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邬晓依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苹果派,再不走就凉透了!
安妮儿把真纸条和那片新鲜花瓣塞进舞裙内衬,抓起外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镜台上的假胸针。 金属表面突然映出一道黑影。 不是她的影子,那道影子很高,裹在宽大的黑袍里,脸埋在兜帽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颌,和一双在镜中反光的眼睛,像两潭没有月亮的湖水。 安妮儿猛地回头,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通风口的风卷着灰尘吹进来,带着股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和昨夜卡伦山顶的味道分毫不差。
安妮儿来了!
应着邬晓依的声音,抓起假胸针塞进外套口袋,转身时,目光又扫过镜台——那片新鲜的玫瑰花瓣不知何时已经枯萎了,边缘卷得像只死去的蝴蝶,和她清晨在垃圾桶里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走出歌剧院时,维也纳的夜空飘起了细雨。邬晓依撑着把黑色的伞,看见她出来就把苹果派往她手里塞
邬晓依还热的,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