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顾家老宅比平日热闹许多。

程微意站在大门前，深吸一口气才按响门铃。她本不想接受顾阿姨的邀请，但对方在电话里说有个音乐界的重要人物想介绍给她认识，关乎她计划中的钢琴学校。

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顾瑾言亲自来应门。他穿着休闲的深蓝色毛衣，比平时在公司时看起来随和许多。

"进来吧。"他侧身让出通道，"我妈在厨房指挥厨师，客人还没到齐。"

程微意跟着他走进客厅，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茶点。她刚要开口，一阵刺痛突然从右手腕传来，让她不自觉地皱眉。

"怎么了？"顾瑾言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没什么，旧伤而已。"程微意轻轻活动着手腕，"有时候练习过度就会这样。"

顾瑾言眉头微蹙，转身走向楼梯："等我一下。"

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和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试试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专业的护腕，"德国进口的，可以根据手腕形状调整压力。"

程微意惊讶地接过护腕："你怎么会..."

"公司投资过一家运动医疗公司。"顾瑾言轻描淡写地说，递上那个牛皮纸包裹，"还有这个，可能对你有用。"

程微意拆开包裹，呼吸一滞——那是一本罕见的肖邦手稿复制本，封面上还有钢琴大师阿图尔·鲁宾斯坦的亲笔签名。

"这...这太珍贵了！"她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瑾言移开目光："拍卖会上偶然看到的。"

程微意抬头看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一直在收集这些？就像收集我的演出剪报一样？"

顾瑾言耳根微红，正要回答，顾母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微意来了吗？快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客厅里很快热闹起来。顾母介绍了音乐学院的几位教授和一位文化局的领导，都是程微意计划开设钢琴学校需要接触的人物。谈话间，她不时感受到顾瑾言投来的目光，但每次望去，他都假装在看别处。

"程小姐的演奏我听过很多次，真是我们华人之光啊！"音乐学院副院长举杯称赞，"听说你想在A市创办钢琴学校？"

程微意点头："是的，我希望把国际上的先进教学方法引进来，同时培养本土人才。"

"选址考虑好了吗？"文化局的张局长问，"现在市中心的文化区地价可不便宜。"

"还在考察中。"程微意坦诚道，"既要交通便利，又要环境安静适合教学..."

"东湖艺术区有栋老洋房正在招租。"顾瑾言突然插话，"原先是音乐家陈默的工作室，隔音和空间都很适合。我可以帮你联系房东。"

全桌人的目光都转向他。程微意惊讶地眨眨眼："你...了解我的需求？"

顾瑾言抿了口茶："猜的。你需要至少五间琴房、一个小型演奏厅、办公区，最好还有住宿空间供远道而来的学生使用。那栋洋房基本符合条件。"

程微意心头一暖。他不仅记得她儿时的习惯，还清楚她现在的专业需求。

"哎呀，瑾言对微意的事情真是上心呢！"顾母的一位老友笑着说，"从小就这样，记得微意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比记自己的功课还清楚！"

"他们两个啊，就是天生一对！"另一位阿姨接话，"小时候订的娃娃亲，现在都长大了，多合适！"

程微意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她偷瞄顾瑾言，发现他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否认，只是低头喝茶，耳尖却红得明显。

"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顾母打圆场，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期待，"我们老一辈就别瞎掺和了。"

饭后，客人们三三两两在花园里散步聊天。程微意本想找顾瑾言问问那栋洋房的具体情况，却看见他被一位中年男子拉到角落谈话。她转身走向露台，想独自透口气。

"程小姐？"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程微意回头，看见一位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朝她走来。女子长相甜美，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我是苏沫，顾总的助理。"女子微笑自我介绍，"经常听顾总提起您。"

程微意立刻想起电话里那个亲昵的"沫沫"。她保持礼貌的微笑："你好，苏小姐。"

"顾总很看重您这个'青梅竹马'呢。"苏沫意有所指地说，"为了您的事，他推掉了今天一个重要会议。"

程微意不动声色："是吗？我不知道。"

"程小姐回国是暂时的吧？"苏沫继续道，"听说您在国外有未婚夫了？"

程微意眼神一凝："苏小姐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苏沫轻笑，"毕竟顾总最近为您花费了不少精力。如果知道您已经有主了，他一定会...很失望。"

程微意握紧栏杆。苏沫明显是在宣示主权，但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确实应该早点向顾瑾言说明与林嘉辰的关系。

"我和顾瑾言只是老朋友。"程微意平静地说，"他的私人感情与我无关，我的也与他无关。"

苏沫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我就放心了。顾总和我...我们关系比较特殊。公司里都知道，只是还没公开。"

程微意强迫自己微笑："恭喜。"

"微意。"顾瑾言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走到两人身边，目光在她们之间扫视："你们认识？"

"刚认识。"苏沫抢先回答，自然地挽住顾瑾言的手臂，"我在向程小姐介绍我们公司的一些业务。"

顾瑾言微微皱眉，但没有挣脱苏沫的手。程微意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借口去洗手间匆匆离开。

洗手间里，程微意用冷水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慌乱，完全不像舞台上那个从容自信的钢琴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顾瑾言和苏沫的关系如此在意。明明她自己也有未婚夫，明明是她主动来解除婚约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嘉辰发来的消息：「亲爱的，我提前完成了项目，下周可以来A市看你了！想给你个惊喜，但实在忍不住先说。」

程微意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心里却五味杂陈。林嘉辰的到来意味着她必须尽快处理好与顾瑾言之间的事情。

回到客厅，大部分客人已经告辞。顾母拉着程微意的手："微意，今晚就住这儿吧，你的房间一直留着呢。"

程微意惊讶："我的房间？"

"当然啦！"顾母笑着领她上楼，"你出国后，我就把你以前来住时用的客房改成了你的专属房间，想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二楼走廊尽头，顾母推开一扇白色房门。程微意倒吸一口气——房间几乎完全保留了她十五岁时的样子：淡紫色的墙纸、白色书桌、窗边的单人床，甚至连床头那盏小夜灯都没变。

"这...太不可思议了。"程微意轻抚书桌上摆放的几张照片，全是她和顾瑾言的童年合影。

"瑾言每周都让人来打扫。"顾母意味深长地说，"他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程微意眼眶发热。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她走得多远，这里始终有一个地方为她保留着。

"顾阿姨，我..."她刚要开口，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顾母拍拍她的手，"你休息一会儿吧，晚饭好了叫你。"

顾母离开后，程微意环顾这个时间胶囊般的房间。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她当年留下的漫画书和乐谱，床头柜上还放着那个她最喜欢的海豚玩偶。

她走到窗前，发现这里正对着花园里那棵老槐树——他们埋"时间胶囊"的地方。夕阳西下，树影婆娑，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

顾瑾言抬头望着她的窗口，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程微意下意识地抬手，又不知该做什么手势，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瑾言举起手中的东西——是那本肖邦手稿。他指了指它，又指了指她，做了个"送给你"的手势。

程微意的心跳加速。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经常这样隔着花园用手势交流，当大人们谈话无聊时，这是他们的小秘密。

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又指了指楼下，意思是"一会儿见"。

顾瑾言摇摇头，指了指手表，然后指向大门方向——他有事要离开。

程微意点点头，做了个"注意安全"的手势，这是他们小时候告别时的固定动作。

顾瑾言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程微意靠在窗边，思绪万千。十五年的时光改变了他们的容貌和身份，但某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晚餐时，顾母告诉她顾瑾言临时有急事回公司了，苏沫也跟着一起走了。

"那个苏沫，"顾母撇撇嘴，"整天黏着瑾言，自以为有机会进顾家门。"

程微意低头喝汤，没有接话。

"微意，"顾母突然正色道，"阿姨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程微意的手一抖，勺子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严格来说，是未婚夫。"

顾母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

"我们订婚半年了，他叫林嘉辰，是位建筑师。"程微意轻声说，"这次回国，除了音乐会，就是为了处理...那个娃娃亲的事。"

顾母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瑾言那孩子，注定要伤心了。"

"顾阿姨，"程微意急切地解释，"我和顾瑾言都明白那个婚约只是儿时玩笑。他现在有苏沫小姐，我有林嘉辰，这不是很好吗？"

顾母摇摇头："你不了解。瑾言和苏沫...那不是真的。他只是..."她突然停住，摆摆手，"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吧。"

那晚，程微意躺在十五岁时的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和十五年前她离开那晚一模一样。

她轻轻抚摸着顾瑾言送的护腕和乐谱，心里乱成一团。为什么当她看到他和苏沫在一起时，胸口会发闷？为什么他对她的每一个小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为什么十五年来，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早已分开，却又在此刻奇妙地重新交织？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瑾言发来的消息：「东湖那栋洋房的资料我发你邮箱了。房东是我朋友，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看房。」

程微意回复：「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最终只发来一句简单的：「晚安。」

程微意关掉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意识到，自己回A市原本简单的计划，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而最复杂的是，她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解除那个儿时的婚约。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