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八姨娘柳氏的死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秦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浊浪。
姜时絮赶到柳氏所居的院落时,屋外已聚了不少人。
老夫人端坐在石凳上,双目紧闭,手中佛珠捻动得飞快,嘴唇无声翕动,不知是在诵经超度,还是在祈求佛祖保佑秦家颜面。
三夫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手中的绢帕被她拧成了麻花。
大公子秦琛则面色沉凝地侍立在三夫人身侧,眼神却不时飘向老夫人身后垂首肃立的丫鬟采薇。
姜时絮刚踏入院门,三夫人那刀子似的目光就狠狠剜了过来。
“哟,表姑娘这贵人怎么屈尊降贵到这儿来了?”三夫人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尖利,“莫不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
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凭什么姜时絮这病秧子攀上了永宁郡主,秦莞那“扫把星”又得了大长公主和瑞王世子的青眼,而她的一双儿女却灰头土脸?
姜时絮脚步微顿,脸上瞬间覆上一层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苍白和忧虑的哀戚。她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得如同风中柳絮,透着一股子惹人怜惜的脆弱。
姜时絮三夫人言重了。时絮虽不姓秦,却也蒙受秦府庇护多年,听闻府上出了这等惨事,心中实在忧惧难安,这才过来看看,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姿态放得极低,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三夫人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柔弱”模样,更觉得刺眼,冷哼一声:“哼,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可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了咱们秦府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她把“养育之恩”咬得极重,仿佛姜时絮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姜时絮的头垂得更低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冰冷讥诮。她双手在袖中悄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却依旧温顺谦卑。
姜时絮夫人教诲,时絮不敢忘。
“最好是不敢忘!”三夫人还想再刺几句,却被老夫人一声带着威压的低喝打断。
“够了!”老夫人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带着厉色扫过三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这些闲气!”
她指向三夫人,语气带着警告,“收敛些!瑞王世子殿下还在里面查案!你这般吵闹,若是让贵人听见,岂不让人觉得我们秦家尽是些心胸狭隘、不识大体的蠢妇?!”
被当众斥责,三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不敢顶撞,只得悻悻地坐到老夫人旁边的绣墩上,挤出几滴干涩的眼泪:“母亲教训的是……儿媳、儿媳就是太担心了……您说那杀人的凶手万一还藏在府里,湘儿、霜儿她们要是……”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一顿,不耐烦地截断她:“糊涂!府里里里外外都是官差,凶手是傻了还是疯了,杀了人还留在原地等着人来抓?!”她语气虽厉,眼神深处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三夫人被噎住,讪讪道:“是……是儿媳糊涂了。”
老夫人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让我不解的是,府里还未曾报官,这些官差……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三夫人立刻找到了新的话题,附和道:“可不是嘛!来势汹汹的可唬人呢,还有那位瑞王世子,非得让九姐也跟着掺和……”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恶意的揣测,“母亲,您说……那世子殿下不会是……看上九姐了吧?”
老夫人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不屑:“以那丫头的出身就是看上也成不了事。”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是没想到这个扫把星怎么快就勾搭上了亲王世子,他既要这个扫把星咱们也犯不着得罪这个杀神,待他回了京,看那死丫头还有和颜面见人。”
姜时絮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些刻薄的议论。
她低眉敛目,视线落在自己素净的鞋尖上,放空思绪,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恰好与当先走出的燕迟撞个正着。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云锦裙裾,在院中的几人里和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丽娇嫩。
燕迟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她,那眼神深邃锐利,带着审视,也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热度,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姜时絮被他看得心头微跳,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看向紧随其后走出的秦莞,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莞对她微微颔首,示意稍安勿躁。
众人转移至正厅。老夫人、三夫人在下方落座,秦琛和姜时絮站在老夫人身旁。燕迟端坐主位,霍怀信陪坐一旁。两名战战兢兢的丫鬟被带了上来,正是八姨娘柳氏的贴身侍女——秀琴和秀书。
霍怀信一拍桌子,装腔作势:“堂下何人?!”
“奴……奴婢秀琴……” “奴婢秀书……” 二人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霍怀信也不介绍身份,直接厉声问道:“你二人,今早谁是最先发现柳姨娘死于房中的?!”
两人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垂下头,眼神躲闪。秀琴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回……回大人的话,是……是奴婢。奴婢早晨本想看看姨娘是否起身,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姨娘惨死在床榻之上……”
燕迟哦?
燕迟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轻磕桌面的声音在寂静厅堂里格外清晰。他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秀琴。
燕迟你可知虚立证据致罪,有出入者按律当同元凶罪减二等。
《大周律》有载:伪造、隐匿、毁灭证据,或作虚假证言,致使案情出入者,罪同元凶,减二等论处。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秀琴耳边敲响!她瞬间面无人色,抖如风中落叶,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二位大人!奴婢不敢啊!”
燕迟目光转向旁边抖得更厉害的秀书,语气淡漠。
燕迟你呢?
秀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跟着磕头:“奴……奴婢看到的……也是如此!和秀琴姐姐说的一样!”
“放肆!”霍怀信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大胆贱婢,竟敢在世子殿下和本官面前说谎,当真不知王法为何物,拉下去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而且还是由府衙那些如狼似虎、打惯了人的衙役来行刑!这简直是要人的命!秀琴秀书顿时瘫软在地,凄厉哭喊:“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门口的衙役闻声而入,凶神恶煞地就要上前拖人。
“霍大人!”秦琛再也坐不住,霍然上前,挡在两名丫鬟身前,脸色铁青,“您这是要刑讯逼供吗?!”他年轻气盛,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
“琛儿!不得无礼!”老夫人猛地站起,厉声呵斥秦琛,随即转向燕迟和霍怀信,脸上堆起谦卑又惶恐的笑容,“小辈不懂规矩,还望二位大人恕罪!”
燕迟那婢女说柳氏入睡后未再出门,可她死时面着浓妆分明外出模样,指甲连根折断,可见死前拼命 扎,但屋内却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种种不合之处,还说没有撒谎。
"世子殿下果然英明,不满两位大人,那婢女是受老身指使刚才撒的谎,要罚就罚老身吧!"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到秦琛身边作势要跪。
“祖母!”秦琛和三夫人慌忙搀扶。
一片混乱中,姜时絮依旧安静地立在一旁角落,如同置身事外的看客。
她脸上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悯,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漠然的寒潭。
燕迟的目光掠过她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疏离。
秦琛跪倒在地,恳切道:“世子殿下!霍大人!我祖母并非有意欺瞒,实是因为八姨娘是半夜与人私会才招来杀身之祸,我祖母是为了保全秦府的声誉才出此下策,二位大人若是要罚,就罚在下吧!”他额头触地,姿态卑微却带着一股硬气。
燕迟的目光在老夫人、秦琛和地上抖成一团的丫鬟身上掠过,语气淡漠。
燕迟既有原由,说清楚便是。
压力稍减,秀琴这才敢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声音破碎不堪:“奴……奴婢确实是第一个发现姨娘的……可……可不是在房里……”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是在……是在东院的花棚底下!姨娘她……她衣衫不整地躺在那儿……”说完,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压抑的啜泣。
秦莞在屏风后听着,眉头紧锁。
姜时絮心中却了然:果然如此。昨夜她亲眼看着柳氏进了花棚,虽未跟进去,却在花棚外停留观察了片刻。看来柳氏的“幽会”,最终变成了黄泉路。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秦琛,眼底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这位大公子,昨夜也去了花棚。
问话暂告一段落。一行人起身,准备前往命案第一现场——东院花棚。
离开前,老夫人猛地抓住了姜时絮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姜时絮,压低了声音,带着命令和威胁:“絮丫头!你是个懂事的!待会儿到了那边,若是发现了什么……记得第一时间告诉外祖母!记住了吗?!”
姜时絮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仿佛被冰冷的铁钳箍住。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婉柔顺的浅笑,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不动声色地、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老夫人那枯槁却异常有力的手中抽了出来。那动作轻柔却坚决,带着一种无声的拒绝和疏离。
老夫人和三夫人看着她鹅黄的身影翩然转身,融入那群前往花棚的人群中,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瞬间碎裂,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怨毒和一丝被冒犯的恐慌。
鹅黄的身影走向花棚。袖中,小白冰凉的鳞片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带来一丝诡谲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