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姜时絮刚系好斗篷的系带,一抬眼,便看见扒在门廊转角处的五颗脑袋——秦莞、孙穆卿、岳凝、桐儿、茯苓,此刻正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僵在那里,显然是将屋内的动静听了个大半。
姜时絮动作一顿,精致的眉梢微微挑起,唇角缓缓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几人脸上轻轻扫过。
姜时絮诸位……这是在欣赏风雪,还是……寻什么呢?
空气瞬间凝固。
岳凝呃……我去找七哥!
岳凝反应最快,拔腿就进了屋子。
秦莞哦!对对!白将军该吃药了!我们去叫他!
秦莞一把拽住还愣着的孙穆卿,几乎是拖着他往屋子里疾走。 茯苓也忙不迭跟上。
茯苓我……我跟着娘子一起!
三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是非之地”。
转眼间,门外只剩下桐儿一人对着自家娘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桐儿娘、娘子……我、我跟茯苓她们过来的……
声音细弱蚊蝇。 姜时絮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也没多说,只转身便走。
姜时絮走吧。
桐儿如蒙大赦,赶紧小跑跟上。走了几步,她觑着姜时絮平静的侧脸,忍不住小声道。
桐儿娘子……世子殿下他……这么不顾性命地追来,这份心思……着实……
姜时絮桐儿。
姜时絮脚步未停,声音平静无波地打断她。
姜时絮莫要多说。
那平静的语气下,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
桐儿立刻噤声。 刚走出不远,小栗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姜娘子!官差……官差们到了!董叔正领着他们去看小松子!”
姜时絮眼神一凛,立刻吩咐。
姜时絮桐儿,你去寻九妹妹,让她直接去案发现场。我们先过去!
桐儿是!
桐儿立刻领命,转身往秦莞离开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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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现场已被官差简单围起。董叔见姜时絮来了,连忙小跑着迎上,面带忧色。
“姜娘子,您先别过去,官差大人们……正在验尸呢。”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姜时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瞬间紧锁。 只见几个官差动作粗鲁地在尸体周围走动,随意踢动着地上的积雪,其中一个甚至用佩刀的刀鞘去拨弄小松子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们查验尸体的手法更是潦草不堪,仿佛在翻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破烂,毫无对逝者的尊重和对线索的严谨意识。照这样下去,任何可能残留的细微痕迹都会被他们彻底破坏!
“头儿,验完了!”
一个捕快大大咧咧地报告,指着尸体,“受害人是被捅伤胸腹而死的,看他身上的衣衫还算完整,可见没怎么挣扎就被人害了,行凶的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为首的宋捕头摸着下巴,一脸“果然如此”的得意:“看!让我说着了吧?熟人作案,把这园子里的人都带回衙门挨个审一遍,上了刑就没有不招的!”
他语气凶狠,带着刑讯逼供的理所当然。
姜时絮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刺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
姜时絮身为捕头,手握公器,查案断狱便是如此儿戏敷衍?
宋捕头循声望去,见是个容貌绝美却出言不逊的女子,顿时面露不悦:“你是何人?姑娘家不在闺房绣花,跑这凶案之地凑什么热闹?衙门办案,去去去!没你说话的份!” 他挥挥手,一脸不耐烦。
姜时絮非但没退,反而向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直视宋捕头。
姜时絮仅凭衣衫是否凌乱便断言熟人作案?如此粗陋武断、草菅人命的推断,也配称‘官差’二字?简直贻笑大方!
“你!”宋捕头被当众斥责,脸色涨红,恼羞成怒之下,竟忘了对方是女子,抬手就朝姜时絮脸上扇去,“敢辱骂官差?!找死!”
电光火石间! 姜时絮看似柔弱,反应却快如闪电。她稳稳抬手,精准地抓住了宋捕头的手腕!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巧劲。她手腕一拧一压!
“啊——!”宋捕头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手腕直冲脑门,手臂仿佛要被拧断,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力道向下弯曲,差点跪倒在地!
董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退几步不敢出声。桐儿倒是眼睛一亮,她早知道自家娘子身负武功,此刻只觉得娘子这干脆利落的动作帅极了!
姜时絮制住宋捕头,神色依旧清冷。她腾出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乌沉沉的令牌,直接举到宋捕头眼前,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姜时絮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仗势欺人嘛,她也会!
令牌样式古朴,非金非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螭纹,中央一个遒劲有力的“睿”字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宋捕头忍着剧痛,眯眼细看,当看清那令牌样式和中央的字时,瞳孔骤然收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睿……睿王世子令?!”
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膝盖一软,彻底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连同他身后那几个捕快也吓得跟着噗通跪下,“小的有眼无珠!狗胆包天!求……求上官恕罪!饶命啊!” 他磕头如捣蒜,哪还有刚才的半分威风。
白枫什么上官?
一个低沉而隐含怒意的声音传来。燕迟裹着玄色斗篷,在白枫的搀扶下快步走来,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但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隼,扫过跪地的宋捕头。
白枫这位是睿王世子本人!有眼无珠?我看你们是眼瞎心盲!
白枫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宋捕头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是是是!小的眼瞎!小的该死!”
桐儿悄悄蹭到茯苓身边,眼睛亮晶晶地低语。
桐儿怎么样?白将军刚才那声吼,帅吧?
茯苓嘴角刚想上扬,想起场合,立刻又绷紧了脸,嗔怪地瞪了桐儿一眼。
姜时絮看了一眼身侧的燕迟,见他强撑着站立,斗篷下的身躯似乎都在微微发颤,显然是冻伤未愈又强行行动。
她蹙眉。
姜时絮起来吧。
宋捕头如蒙大赦,连连道谢:“谢上官!谢世子!都怪小的没长眼,冲撞了姜娘子!请姜娘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们吧!”
燕迟向前一步,挡在姜时絮身前半侧,声音带着威严,为她正名。
燕迟姜娘子奉我之命,协理巡检各州府刑狱,一片忠君爱民之心,岂是尔等目光短浅之辈所能妄议?今日之事,念你初犯,暂且记下。再有怠慢渎职,定严惩不贷!
姜时絮没理会宋捕头的告饶,直接对秦莞道。
姜时絮九妹妹,劳烦你重新勘验现场和尸身。茯苓,去取箱子协助。
秦莞肃然点头。
秦莞好!
茯苓立刻应声。
茯苓是!
姜时絮又转向燕迟和白枫,语气不容拒绝。
姜时絮桐儿,送世子殿下和白将军回房休息。
燕迟却坚持道:
燕迟不必。我和白枫去凶案现场再细看一遍。若有发现,即刻告知你们。
他目光坚定,显然不愿置身事外。
姜时絮见他固执,眉头皱得更紧。
姜时絮你们还有伤在身!
燕迟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孙穆卿。 孙穆卿立刻会意,连忙上前一步拍胸脯保证。
孙穆卿姜娘子放心!我再给他上点药!只要保养得当!应当……死不了!
燕迟看向姜时絮,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和讨好。 看着他这副样子,姜时絮心头那点气恼终究化作了无奈,她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姜时絮随你吧,你若愿意受罪,便受着。
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走向秦莞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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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子的尸身被小心移到了一间干净的空屋,便于详细检验。 两名捕快在秦莞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脱去小松子上身沾染血污的衣物,并用温水仔细擦拭掉身上的血迹污垢。
秦莞戴上薄鹿皮手套,神情专注而肃穆。
秦莞凶器尚未找到,行凶人有再次行凶的可能,此次检验必须找出受害者夜半出现在杂物院的缘由。
宋捕头在一旁连忙点头哈腰:“哎!对对对!九先生说的是!你们都给我记仔细了!一个字都不许漏!” 几个捕快连忙点头。
姜时絮也拿出小册子和炭笔,准备记录重点。
秦莞开始逐一检查。
秦莞记:左边脸颊有擦伤,右肩向后摔倒有擦伤,胸腹处有淤伤和捅刺伤,膝盖和小腿正面均有淤伤和擦伤,两手掌心均有割伤,右手手腕处有一处血荫。
秦莞细致地检查完正面的伤痕,又转到另一侧,小心地拨开小松子紧握的手指,检查指甲缝隙。忽然,她的镊子尖从死者右手中指的指甲缝里,小心翼翼地挑出了一条极其纤细、约一寸长的黑色丝状物!
秦莞眼神一凝,立刻将镊子举到眼前细看。那黑色丝线质地粗糙,似乎是某种劣质棉麻织物的纤维。
秦莞死者的衣物在哪里?
她立刻问道。
一个捕快赶紧将包好的衣物呈上。秦莞迅速翻找衣物破损处,仔细比对。 姜时絮放下笔,走到秦莞身边,目光落在她镊子上的黑色纤维上,又扫过那件被血污浸透但质地明显尚可的棉衣。
姜时絮董叔。
姜时絮看向一直候在门口的董叔。
姜时絮百草园中下人们的冬衣,可有用过这等粗劣棉布缝制的?
秦莞将镊子递过去。 董叔接过仔细看了看那纤维,肯定地摇头。
“没有!少主一向善待下人,从不用这等粗劣的棉布制作衣裳。”
姜时絮与秦莞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这黑色纤维,很可能来自凶手!
姜时絮死者的鞋子呢?
姜时絮紧接着追问。 一个捕快连忙将小松子的靴子拿了过来。
“姜娘子,鞋子……已经完全被血水浸湿透了。但是……”他翻转鞋底,“您看,这鞋底……完全是干的!一点湿泥雪水都没有!”
秦莞干得?
秦莞接过鞋子,仔细查看鞋底。果然,虽然鞋面被血水浸泡得发硬发黑,但鞋底除了沾染的一些干涸尘土,竟异常干燥,丝毫没有踩踏过雪地的湿痕和水渍!
姜时絮脑中瞬间闪过游廊的画面,立刻明白了关键所在。她对宋捕头道:
姜时絮宋捕头,烦请你将这些验状,先行送去给世子殿下过目。
宋捕头此刻哪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捕快记录的纸张:“是!小的这就去!”
捕头一走,秦莞便看向姜时絮。
秦莞表姐……
姜时絮点头,目光锐利。
姜时絮小松子鞋底干燥异常。昨夜大雪,园中路径皆被积雪覆盖。若他行走于室外雪地,鞋底必定沾湿积雪,留下痕迹。如今鞋底完全干燥,只能说明一点——
秦莞他昨夜离开房间后,所行经的所有路径,均在游廊或屋檐之下!
秦莞立刻接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秦莞他根本没有踏入雪地!凶手将他引至或挟持至后檐沟的路线,全在避雪之处!
姜时絮总是如此。
姜时絮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冷冽的了然。
姜时絮世子殿下正在现场勘查,他将验状送去,结合这‘干燥鞋底’的线索,定能推断出行凶的必经之路!范围,已经极大地缩小了。
两人无需多言,默契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