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寄放处】——
马车在一座名为“清晖园”的宅邸前停下。
园门气派，飞檐斗拱，透着商贾之家特有的豪奢，却也少了几分世家底蕴的文雅。仆从迅速安置好马凳。
秦琰率先下车，整理了下衣袍。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庞宜文立刻迎了上来。
他一身锦缎华服，面容尚算端正，但眼神飘忽，带着商贾子弟的精明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油滑。
他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拉近关系的热络：“秦小侯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今日忙着打理裕王爷的寿宴，未能亲至城门相迎，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秦小侯爷千万海涵哪！”
那“小侯爷”的称呼叫得格外响亮。
秦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拱手回礼，语气平和却带着疏离。
秦琰原来是庞大公子，久仰。不过‘小侯’之称实不敢当，庞公子慎言。
庞宜文仿佛没听出秦琰的纠正，反而故作熟稔地笑道：“诶！秦小侯爷何必过谦？您可是忠勇侯府的嫡子，这爵位迟早是您的，提前叫一声小侯爷有何不可？”
他话语间带着市侩的奉承。
正说着，他的目光越过秦琰肩头，骤然一亮，死死黏在了后面下车的几位女眷身上。
岳凝的美艳大气、秦莞的清雅沉静、秦霜的娇憨可爱都让他眼神发直，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下车的姜时絮身上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
雪肤乌发，清冷如月下幽兰，那份疏离淡漠的气质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贪婪。
姜时絮脸上习惯性地挂着一抹浅淡得体的微笑，但面对庞宜文那黏腻恶心的目光，那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薄冰，眼底的厌恶一闪而逝。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那令人作呕的直视。
秦琰察觉到庞宜文的失态，转过身，正好挡住他看向姜时絮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一一介绍道。
秦琰哦，这是永宁郡主。
他先点了身份最高的岳凝。
岳凝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人听见，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岳凝我好歹也是个郡主，庞辅良这个乡绅富贾竟敢不亲来相迎，还派一个这个色眯眯的贱骨头来恶心我，真是开了眼界。
她声音清脆，清晰地传入庞宜文耳中。
姜时絮微微拉了拉岳凝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唇角却因她那直白的形容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秦琰接着介绍。
秦琰这位是我们府上的九妹妹秦莞，六妹妹秦霜，以及姜表妹。
这时，秦湘才从后面款款走来，对着庞宜文盈盈一礼。
秦湘见过庞公子。
她声音娇柔，还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笑容带着刻意营造的温婉。
秦琰补充道：
秦琰还有五妹妹。
然而，庞宜文的目光只是敷衍地在秦湘身上扫了一下，便又急不可耐地越过她，再次黏在了姜时絮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秦琰庞公子？
秦琰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提醒和不悦。
庞宜文这才如梦初醒，尴尬地咳了一声，连忙堆起笑容：“哦！失礼失礼！几位娘子风姿卓绝，庞某一时看花了眼！快请进！快请进！” 他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却依旧像钩子一样挂在姜时絮身上。
几人迈步进入清晖园，园内布置极尽奢华，雕梁画栋，奇石名花随处可见，却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毫无章法。
岳凝这庞家什么规矩！
岳凝边走边低声抱怨，语气依旧不善。
秦莞分析道：
秦莞若只是普通商贾之家，断不敢如此怠慢郡主。看三表哥方才的反应倒也平静，想必这庞家一贯如此行事。他们背后依仗的，恐怕不仅仅是裕王。
姜时絮走在岳凝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园中刻意堆砌的富贵，淡淡道：
姜时絮凝儿稍安。既然来了，便先安顿。弄清楚他们仗的是谁的势，再发作不迟。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岳凝听了，冷哼一声算是应下。
岳凝嗯，你说得对！
园外，奉命暗中护卫的白枫骑在马上，看着姜时絮一行人消失在园门内，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白枫主子，属下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您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啊……
想到燕离那混不吝的性子，白枫就觉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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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晖园内。 一名婢女领着几位女眷来到一处独立小院。院子不小，正对着院门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上房，东西两侧各有几间厢房。
“几位娘子，这便是给女眷们准备的院子。” 婢女恭敬地介绍，指向正房，“这间是上房。”
她话音未落，秦湘便抢先一步站出来，理所当然地说道：
秦湘姐妹之中我最年长，上房归我了！
说着就要往里走。
岳凝你站住！
岳凝立刻出声喝止，上前一步挡在秦湘面前，俏脸含霜。
岳凝我们都还没选呢，论尊卑我是郡主，你凭什么住上房！
她身为郡主，身份贵重，此刻气势全开。
秦湘被拦住，脸色一阵青白，但她似乎铁了心要争这口气，尤其想在庞府面前显示自己的“地位”。她冷哼一声，竟不理睬岳凝，径直进了上房。
岳凝你！
岳凝气结。
秦莞凝儿。
秦莞适时拉住岳凝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秦莞随她去吧。
她环视了一下其他几人，迅速做出安排。
秦莞这样，你住东厢，我住东厢小间。表姐住西厢。六妹妹住西厢小间。桐儿和茯苓……
她看向两个侍女。
桐儿和茯苓赶忙道：“奴婢们挤一挤住下房就好！”
姜时絮对此安排毫无异议，她对住处要求不高，干净即可。
姜时絮我住哪里都行，有瓦遮头便是。
岳凝被秦莞拉住，又听姜时絮这么说，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愤愤地瞪着已经得意洋洋走进上房的秦湘背影。
她越想越气。
岳凝小碗儿你可真是的，脑子都用在看病断案上了！阿絮也是，脾气也太好了些！人都踩到头上来了，你们都不生气！
姜时絮走到岳凝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唇边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淡然笑意。
姜时絮凝儿，何必为这等小事动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她争这一时意气，失了姐妹情分与自身体面，吃亏的是她自己。
秦莞也轻声劝慰。
秦莞是啊凝儿，不过是间屋子。你住我隔壁，敲敲墙壁我便过来了，这样岂不是更好说话？
她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
岳凝想了想，觉得秦莞说得有理，烦躁的心情稍缓。
岳凝那……好吧。
她看向姜时絮。
岳凝阿絮，那我们先去收拾了？
秦霜看着秦湘紧闭的上房门，小脸上满是失望和不解。
秦霜五姐……她这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顾姐妹情分了吗？
姜时絮拉过秦霜冰凉的小手，温声道。
姜时絮她不顾是她的事，我们顾好自己的心便好。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屋子。
她的语调平静安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秦霜点点头，乖乖地跟着姜时絮走向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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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时候，岳凝和秦莞又聚到了姜时絮的西厢房里。桌上摆着庞府送来的精致点心和水果。
岳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造型繁复的糕点咬了一口，含糊道：
岳凝啧，这庞府虽没规矩品味，在招待上倒真舍得花钱。
秦莞坐在一旁，姿态优雅地端着茶杯。
秦莞毕竟是富甲一方的豪商，这排场自然要做足，也是彰显他们实力的一种方式。
她目光扫过房内那些金光闪闪却毫无美感的摆设，微微摇头。
姜时絮则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并未参与她们的闲谈。她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毛笔，清澈的眸光落在铜镜中映出的自己脸上，眼神却有些空茫，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镜中人眉目如画，清冷依旧，但此刻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白日里那惊鸿一瞥的红色身影——燕离，那张过分俊美张扬的脸，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代表着仇恨与血色的轮廓隐隐重叠了几分。
此人的样貌……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那副锦绣皮囊之下，是否也包裹着同样肮脏恶毒的心肠？
岳凝阿絮！
岳凝见她一直沉默发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岳凝你在想什么呢？都不理我们！该不会……是在想我七哥吧？
她促狭地眨眨眼。
姜时絮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神色平静。
姜时絮听着呢。我只是在想，义王世子到底有何等‘紧急要务’，能让他如此着急地将殿下带走。
岳凝嗨！燕离那个混世魔王能有什么正经急事？
岳凝摆摆手，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毫不避讳地说。
岳凝准是带七哥去烟花之地了，谁让人家是京城第一纨绔呢？男人嘛寻欢作乐逢场作戏在所难免嘛，别大当回事儿。
秦莞坐在岳凝旁边，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悄悄用手肘用力撞了岳凝一下，示意她别说了。
岳凝被撞得一痛，不明所以地看向秦莞。
岳凝小碗儿你撞我干嘛？
秦莞连忙对她使眼色，轻轻摇头，眼神示意她看姜时絮。
岳凝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姜时絮。
只见对方依旧坐在那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平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着她自己的影子，一丝温度也无。
一股凉意瞬间从岳凝脚底窜了上来！
完了完了！她这张破嘴！她都说了些什么？！
姜时絮缓缓站起身，朝岳凝走来，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岳凝只觉得头皮发麻，舌头都打结了。
岳凝呃……阿絮……那个……你、你别听我瞎说！我这话没过脑子！纯粹是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当真！千万不要当真！
她急得差点跳起来。
秦莞也连忙补救，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秦莞表姐！凝儿就是口无遮拦！世子殿下向来洁身自好，为人端方，去那种地方……定、定是有要事商议！对，商议要事！殿下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岳凝点头如捣蒜。
岳凝对对对！商议事情！一定是商议大事去了！我刚刚都是胡说八道！阿絮你千万别信！
姜时絮走到岳凝面前，停下脚步，看着她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唇角忽然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姜时絮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岳凝被她笑得心里更毛了，小心翼翼地问：
岳凝阿絮……你……你不生气？
她实在摸不准姜时絮平静表面下的真实情绪。
秦莞也紧紧盯着姜时絮，试探地问。
秦莞表姐心里……真的一丝都不介意？没有……一点点不舒服？
姜时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唇角的笑意加深，眼中却依旧是一片沉静的冷海。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随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姜时絮没有。凝儿方才不是也说了么？男人嘛，寻欢作乐，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不必太当回事。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声音如同窗外的暮色般清淡缥缈。
姜时絮况且，我又不是世子殿下的谁人。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与谁一起……与我何干？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岳凝和秦莞，笑容完美无瑕，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
姜时絮我只关注自己过得舒心与否便好。旁人的事，不值得费心。
秦莞看着姜时絮那完美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心头猛地一跳，立刻站起身，一把拉起还处在懵懂惊吓中的岳凝。
秦莞对对对！表姐说得极是！明日还要早起参加寿宴呢，表姐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她拖着岳凝，几乎是落荒而逃。
岳凝被秦莞拽着往外走，还不忘回过头，哭丧着脸对姜时絮小声哀求。
岳凝阿絮！你……你可千万别跟七哥说是我说的啊！
房门被秦莞迅速关上。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姜时絮一人。方才挂在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一丝痕迹也无。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冷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豫州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她静静地望着那片璀璨又陌生的灯火，眼神深邃，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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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内。 岳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
岳凝完了完了！
岳凝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岳凝我这张破嘴啊！小碗儿你当时怎么不使劲掐死我算了！阿絮刚才那眼神……你是没看见，明明在笑，可那眼底凉飕飕的，比外头的风雪还冷！她嘴上说不生气，可那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
她扑到坐在桌边的秦莞面前，哭丧着脸。
岳凝你说，七哥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真把我吊起来打？或者干脆把我塞回娘胎里重造？
想到燕迟对姜时絮那毫不掩饰的在意，岳凝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秦莞放下手中的茶盏，秀气的眉头微蹙，沉思道：
秦莞表姐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她性子一贯清冷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表面虽平静，但那份疏离感比往日更重了。尤其是提到殿下可能去烟花之地时……
岳凝对对对！
岳凝猛点头。
岳凝就是那种‘与我何干’的调调！听得人心都凉了半截！完了完了，七哥这媳妇怕是要被我气跑了！
秦莞凝儿。
秦莞拉她坐下，神色认真。
秦莞你先别慌。表姐心思深，她说不生气，未必是真生气，但也未必是假话。她与殿下之间……本就隔着许多我们不知晓的事。或许她是真的不在意殿下去了何处，又或许……
秦莞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秦莞她是在意，却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隔绝开来，不愿显露分毫。
岳凝听得一愣一愣的。
岳凝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七哥回来，阿絮给他冷脸看吧？七哥多冤枉啊！
秦莞沉吟片刻。
秦莞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在这里瞎猜无用。明日寿宴，见机行事吧。若殿下回来，我们寻个机会，委婉地……把误会解释一下？最好别让表姐知道是我们说的。
她也很无奈，这事棘手得很。
岳凝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
岳凝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七哥真的是去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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