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寄放处】——
天香楼，豫州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楼内暖香氤氲，丝竹靡靡，脂粉的甜腻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雅致的包厢内，燕离斜倚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左拥右抱，享受着美貌歌姬的喂酒，一派风流倜傥的纨绔做派。
而坐在他对面的燕迟，则与此间氛围格格不入。他身姿笔挺如松，端坐于雕花圈椅中，面前几案上的酒菜丝毫未动，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眉宇间凝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霜色。
一名身着轻纱、体态婀娜的女子，端着盛满琥珀色酒液的琉璃杯，扭着纤腰靠近燕迟，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公子~请饮一杯吧……”
她将酒杯递到燕迟唇边，带着香风的身体也大胆地贴了过去。
燕迟眼皮都未抬一下，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微仰，避开那过份的靠近，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仿佛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女子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几分：“公子~饮一杯嘛~”
燕离来来来！
燕离看得津津有味，在一旁拍手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燕离快给我七哥敬酒！把我七哥伺候舒服了，郎君我重重有赏！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旁边几个姿容更艳丽的女子闻言，立刻端着酒杯蜂拥而上，莺声燕语地将燕迟围住，无数双玉手捧着酒杯递到他面前：“公子，请饮一杯吧！”“公子，尝尝奴家这杯……”
脂粉香气浓烈得呛人。燕迟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眼前晃动的钗环鬓影，冷冷地钉在燕离那张看戏的笑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一字一顿。
燕迟你就是这样为我接风洗尘的？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围着燕迟的几位女子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谄媚的笑容也冻结了。
燕离脸上的嬉笑终于敛去几分。他立刻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燕离去去去！都出去！
又对自己身边那个还想粘着的女子道。
燕离你也出去！都出去！
女子们如蒙大赦，慌忙收拾杯盏，鱼贯退出雅厢，带走了满室喧嚣和刺鼻的甜香。
看着燕离那副终于有点正形的样子，燕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燕离七哥，莫生气！
燕离立刻狗腿地凑过来，拿起桌上那把装饰用的孔雀翎羽扇，殷勤地为燕迟扇着风，脸上堆满讨好。
燕离不喜欢让她们走就是了！
燕迟抬手挡开那碍眼的扇子，目光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燕迟你这么想用歌舞的形式为我接风？
他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点了点燕离。
燕迟那你亲自上来跳，不跳得我尽兴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燕离脸色一垮，立刻认怂，双手合十告饶。
燕离我再也不敢了！
他脸上那点纨绔子弟的痞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可怜兮兮求原谅的模样。
见燕迟面色稍霁，燕离又小心翼翼地凑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递给燕迟，语气带着试探和真切的关心。
燕离哥，几年不见，你怎么……越发不近人情了？
他凑得更近些，压低了声音，带着八卦的促狭。
燕离该不会……到现在还守身如玉吧？
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燕迟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燕迟关你什么事？
燕离弟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嗯？
燕离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
燕迟看着他执着的样子，想到心中那个人，那份冰封般的面容终于柔和下来，眉宇间的霜色悄然化开，坦然地应了一声。
燕迟是又怎样。
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燕离噗——咳咳咳！
燕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脸震惊，递出去的酒杯猛地收了回来，自己仰头一口闷了，仿佛需要压惊。
燕离不会吧哥？！你、你真打算……成亲入洞房啊？！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眼睛瞪得溜圆。
脑海中浮现出姜时絮清冷的眉眼，燕迟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河，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庞，带着纯粹的温柔和暖意。
燕离看着他脸上这罕见又真实的笑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燕离这笑容，春风十里柔情啊！你心里不会有人了吧？什么时候的事啊，是哪家贵女啊？
燕迟刚想开口，燕离又猛地摆手打断。
燕离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他放下酒杯，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燕离京城那些个贵女你是一个都看不上，荆州的？岳凝？！不不不！
他自己先否定了，一脸嫌弃。
燕离我都看不上那疯丫头，你就更不可能了！那还有谁……
他猛地一拍大腿，想起城门口马车窗边那惊鸿一瞥的素色身影，眼睛瞬间亮了。
燕离难道是……秦家那位？穿得跟雪堆出来似的，清冷冷的那位表姑娘？！
他当时就觉得那姑娘气质非凡，没想到……
燕迟脸上的笑意更深，默认了他的猜测。
燕离哇哦！
燕离怪叫一声，上下打量了燕迟一番，啧啧称奇。
燕离哥！你这口味……也太素净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的调侃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燕迟脸上的暖意瞬间冻结，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他霍然起身，挺拔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步跨到燕离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燕迟你要是再对她不敬，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瞬间迸发的寒意让燕离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连忙抓住燕迟的双臂，半是抱怨半是委屈。
燕离哥！你也太重色轻弟了吧？！
他试图用往常的嬉皮笑脸化解这份肃杀。
燕迟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目光沉静而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燕离耳中。
燕迟我把你当兄弟，不许任何人欺你辱你。我把她当做此生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燕迟便不许任何人对她不敬——包括你。
那话语中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维护，让燕离彻底收起了玩笑之色。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燕离哎呀！哥，你别生气，我这嘴没长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我一定把七嫂当菩萨供着，给她当马骑都行。
燕迟听他这话，紧绷的面色才略微缓和，没好气地斥道。
燕迟你滚！当马骑也轮不到你！
燕离见气氛缓和，立刻又恢复了三分痞气，笑嘻嘻地凑近。
燕离也是，有你在还用得着骑我呀！
燕迟找打！
燕迟被他这没脸没皮的话气笑，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
燕离早有防备，怪叫一声，灵活得像只猴子般敏捷地往后一跳，堪堪避过了那凌厉的脚风，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燕离哥！你来真的啊！
燕迟懒得再跟他纠缠，一拂袖。
燕迟散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燕离哎！哥！我还有正事和你说呢！
燕离连忙扑上来，一把将燕迟按回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份烫金的册子，啪地拍在几案上。
燕离这是寿宴宾客的名单，裕王知道你要来，特意嘱咐我不可将不喜之人排在你左近。
他指着名单，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燕迟的目光落在名单上，深邃的眼眸微眯，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燕迟如此揣度我的心思，怕不是心里有鬼。
燕离听说你查到了盐运贪腐，有几个地方官见你不心虚啊！
燕迟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一个个名字。
忽然，他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住。
燕迟李牧云？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棱。
燕离坐回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
燕离他可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自从……
他顿了顿，飞快地瞥了燕迟一眼，含糊带过。
燕离自那件事之后，他就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我跟圣上说了盐运贪腐的事，圣上就把他也派来了，许是为了打压一下裕王？或者豫州官吏？
提及此人，燕迟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冽了几分。他端起面前一直未动的茶杯，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燕迟晋王兄枉死天牢，与李牧云参沈毅大人，与王兄串通掩罪有直接关系。
他抬起眼，目光如寒刃。
燕迟若没有沈毅大人的提携，他现在还在地方上做他的五品小官呢，可他却为了自己升官上位，出卖了恩师，我不跟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打交道。
燕离看他神色，立刻拍案附和。
燕离好！将他排到犄角旮旯去！
说着就要找笔。
燕迟倒也不必。
燕迟抬手制止，语气恢复了沉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气度。
燕迟按他应得的座次排，离我远些就是。
他将“远些”二字咬得清晰。
他继续往下看名单，目光很快又锁定一个名字。
燕迟江淮路转运使……刘仁励？他也在？
燕离撇撇嘴，一脸鄙夷。
燕离我也能将他赶走。
他摩拳擦掌，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燕迟放下名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燕迟留着他。
燕离不解，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走到燕迟面前。
燕离哥，这人手脚不干净，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为何还能容他？
燕迟放下茶杯，指尖在刘仁励的名字上轻轻一点。
燕迟这个刘仁励仅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就从捐来的小县丞做到了江淮路转运使，兼任提领茶盐使这样的肥差，少不了上下打点。
他冷笑一声。
燕迟他和庞辅良是老乡，每次过年都要到庞家小住一回，今年来得这么早，恐怕是听到圣上要查东南盐运的风声，急着打探消息来了。
燕离恍然大悟，眼中闪过精明的光。
燕离听说他往年回京述职，人还没到通州，年礼就已经送到各司主管的府上了，现在都年跟了他不急着回京述职，跑到豫州来凑什么热闹。
他摸着下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看好戏的玩味笑容。
燕离哥，那咱们……就好好招待招待这位‘刘转运使’？
燕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灯火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着冰冷的火焰。
燕迟自然要‘好好招待’。这条线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岂有放过的道理？
他看向燕离。
燕迟明日寿宴，盯紧了此人，还有他与庞家的往来。这条贪腐的藤蔓上，能摸出多少硕鼠，就看他能吐出多少了。
燕离明白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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