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

——【脑袋寄放处】——

营帐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香。元芜几乎是扑到床边，看着兄长元弘苍白如纸却呼吸平稳的脸，悬了一路的心才稍稍落下，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秦莞刚刚做完最后的处理，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色也透着些许疲惫。她看到元芜的神情，温言道：

秦莞公主放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箭矢已取出，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伤口虽深，幸而未伤及要害，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便能康复如初。

元芜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巨大的感激和后怕让她声音都有些哽咽。她霍然转身，对着秦莞深深一揖，郑重得前所未有。

元芜多谢秦九娘子救命之恩！此恩元芜铭记于心！

她说着，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一枚通体碧绿、雕刻着北代王室特有祥云图腾的玉佩，双手奉上。

元芜这枚玉佩代表我北代王室的一个承诺。日后九娘子若有驱使，或踏足北代遇到任何难处，凭此玉佩，北代境内必定倾力相助！

她的眼神真挚而恳切，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

秦莞被这突如其来的贵重谢礼惊得连连摆手，语气带着医者的本分。

秦莞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救治病人本就是医者本分，岂能收受如此重礼？公主殿下不必如此介怀。

她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姜时絮。

元芜捧着玉佩，见秦莞执意不收，一时僵在原地，眼眶更红了，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无措，也下意识地望向姜时絮。

姜时絮轻叹一声，走上前，从元芜手中拿起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不容分说地塞进了秦莞手里。

姜时絮收下吧，九妹妹。这是她该给的。

她语气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姜时絮这小没良心的，之前在荒林差点把我诓进死局，让她出点血，也好长长记性。

秦莞握着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只觉得掌心发烫，茫然地看着姜时絮，又看看脸上泛起一丝窘迫却并未反驳的元芜，心中疑窦丛生：她们二人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趟南苑之行，竟变得这般……熟稔又别扭？

秦莞那……我便暂时替公主殿下保管着。

秦莞无奈，只得收下，但仍郑重道。

秦莞但殿下务必放宽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日后定会痊愈。至于先前……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坦荡。

秦莞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医者眼中，只有病人。

元芜这才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元芜多谢九娘子宽宏。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起，燕迟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意走了进来，恰好看到秦莞收起玉佩，元芜脸上那真切的笑意，以及姜时絮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姜时絮眼神微动，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自然地走到秦莞身边，看着她眉宇间的倦色，低声问道：

姜时絮累坏了吧？

秦莞摇摇头，笑容温婉而带着一丝满足。

秦莞还好，幸不辱命，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燕迟的目光则径直投向元芜，声音沉稳。

燕迟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元芜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眉头紧锁，忧色重新笼罩了她。

元芜已经稳定了，秦九娘子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苏醒。

她咬了咬下唇，抬眼看向燕迟和姜时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惊疑。

元芜阿絮姐姐，燕少帅……你们说，太子哥哥这次遇刺，会不会……和荒林里想杀我的人，是同一伙？

姜时絮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床边，俯身仔细查看元弘的状况。指尖极其自然地搭上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凝神细察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

她直起身，眸光清冷如霜。

姜时絮他身上除了那道箭伤，脉象之中还残留着一种慢性迷药的痕迹，药性隐蔽阴毒，长期累积，会令人精神恍惚、反应迟钝而不自知。看来，太子殿下被人暗中算计，已非一日。

元芜慢性迷药？！

元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

元芜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对我哥哥下此毒手？！

燕迟能在太子殿下身边长期下药而不被察觉，此人必是其极为亲近信任之人。

燕迟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

元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厉。

元芜若让我查出来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姜时絮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元弘太子安心静养，尽快恢复。

姜时絮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姜时絮一切等他醒来，自有分晓。

她转向秦莞，语气温和下来。

姜时絮九妹妹，你消耗太大，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去旁边的营帐歇息片刻。若有异动，我即刻唤你。

秦莞确实感到一阵阵虚脱感袭来，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秦莞好，那我先去缓口气。

她看了一眼元弘，又看了看姜时絮，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帐内只剩下燕迟、姜时絮和守在床边的元芜三人。摇曳的灯火在元弘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元芜看着兄长毫无生气的模样，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委屈和不解。

元芜哥哥他……待人一向宽厚仁德，从未苛责下人，更不曾与人结下生死大怨……怎么会有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他性命？

姜时絮皇家内外，最不缺的便是蒙着温情面纱的刀光剑影。

姜时絮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冰凌坠地。

姜时絮北代储君之位，终究是太多人梦寐以求的至高点。树欲静，而风不止。

元芜浑身一震，脸色倏地变得极其难看，显然是想到了某些曾被她忽视或刻意回避的宫廷倾轧，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燕迟此事我会全力追查，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燕迟沉声道，语气中的肃杀之气令人心凛。

燕迟你们安心在此等候即可。营地四周我已加派精锐亲兵严密把守，布下明暗哨卡，绝不容许再有意外发生。

元芜的目光在燕迟坚毅的面容和姜时絮沉静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过，最终垂下眼帘，低声道：

元芜多谢你们……真的，多谢。

这一声感谢，远比方才赠与秦莞玉佩时更加沉重，也更为真诚。

历经生死刺杀、重逢旧识，再到目睹兄长险死还生带来的巨大冲击，那层被骄纵和身份包裹的硬壳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窥见了过往的狭隘，也明白了这份庇护并非理所当然。

姜时絮没有回应这声谢意，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仔细地将元弘肩头滑落的锦被掖好，不让一丝寒风侵入。她的目光落在缠绕着厚厚纱布的伤口上，那纱布边缘还隐隐渗着一点暗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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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更深露重。营地周围的篝火只余下点点红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元弘静养的主帐内，灯火已被调暗，只留一盏微弱的小灯，勉强勾勒出帐内物品的轮廓。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帐后。他屏息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帐内只有伤者平稳的呼吸声，眼中掠过一丝狠绝。

他轻轻拨开一处预留的、看似隐蔽的通风窗口缝隙，身体如狸猫般灵巧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黑影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朝着床榻的方向摸去，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柄淬了毒的短匕！

然而，就在他离床榻还有三步之遥时，一道更深的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骤然从帐幕的阴影里暴起！拳风凌厉霸道，带着呼啸之声，直取黑影面门！

“砰！”猝不及防的黑影仓促挥臂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一击不中，突袭者攻势连绵不绝，拳、掌、肘、膝，每一次攻击都刁钻狠辣，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杀伐之气。

黑影显然也是个硬茬子，反应极快，匕首翻飞，招招致命，试图逼退对手逃窜。

一时间，不大的营帐内拳脚破空声、匕首划割布帛的撕裂声不绝于耳，沉闷的撞击声显示着每一次交手的凶险。

终究是突袭者技高一筹！一个迅疾如电的擒拿手，精准地扣住黑影持匕的手腕，顺势反向一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呃啊！”黑影吃痛闷哼，匕首脱手落地。

突袭者毫不留情，借着拧腕之势猛地一拉一提，将黑影整个人狠狠摔砸在地！

“噗！”黑影被摔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眼冒金星。

不等他挣扎，突袭者已一脚踏在他的胸口，如山岳般沉重，让他动弹不得。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探下，抓住他脸上的黑色面巾，猛地一扯！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因剧痛和惊怒而扭曲、却依旧能清晰辨认的面庞暴露出来——正是北代太子护卫统领，徐常！

燕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冷冽如冰封的寒潭，声音里淬着惊人的寒意。

燕迟想不到，堂堂北代将军，竟会行此卑劣刺杀的宵小勾当！

徐常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强忍剧痛，另一只未被制住的手猛地探入怀中！

燕迟想死？

燕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话音未落，踏在他胸口的脚闪电般抬起，迅如奔雷般狠狠踹在他欲掏毒药瓶的右手腕上！

“咔嚓！”又是一声脆响！ 徐常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涌上一口腥甜，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燕迟在我面前寻死，你还不够格。

燕迟冷哼一声，收回了脚。

几乎就在徐常晕厥的瞬间，帐帘被猛地掀开！早已埋伏在外的岳凝和燕离如同两道疾风卷入！岳凝看着地上昏迷的徐常，忍不住啐了一口。

岳凝呸！藏的够深！

燕离则眼疾手快，上前在徐常怀中一阵摸索，果然摸出一个小小的用黑色布包的饵料。

燕离七哥，给。

燕离将东西递给燕迟，脸上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眼神却锐利如鹰。

姜时絮也缓步走了进来，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她站在燕迟身侧，低头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徐常，脸上没有丝毫意外，语气淡漠得如同在陈述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姜时絮果然是你啊，徐将军。

姜时絮此间事了，夜已深沉。

姜时絮看了一眼帐外浓重的夜色，对燕迟几人道。

姜时絮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们也早些安置。元弘太子这边，留一人值守照看即可。

燕迟点点头，目光扫过岳凝和燕离。

燕迟凝儿，你去歇息。燕离，今晚辛苦你守夜。

燕离放心，交给我！

燕离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床榻不远处，顺手拿起桌案上一个果子抛了抛，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帐内每一个角落。

姜时絮不再多言，转身掀帘而出。岳凝也打了个哈欠，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