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义庄阴冷的气息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败味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郑府尹和方伯早已等候在略显昏暗的正堂,大理寺卿李牧云亦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秦莞的身影一踏入门槛,郑府尹与李牧云即刻躬身行礼:“下官参见永慈郡主。”
秦莞略一摆手,眉宇间带着惯有的沉静。
秦莞郑大人不必多礼。
她步履未停,随着郑府尹引路向内走去。
郑府尹实在无法,才叨扰郡主。尸身已初验过一遍,只是……死状诡谲,仵作之术,当世无人能出郡主之右。此案疑难,非郡主亲自掌眼,下官等实在难以心安。
郑府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穿过中庭,推开吱呀作响的侧门,一股更为浓烈刺鼻的恶臭混合着血腥与药水气味汹涌而出,直冲口鼻。后堂停尸之处,森然冷意几乎渗入骨髓。郑府尹脚步一顿,迟疑着再次提醒,声音干涩。
郑府尹郡主……尸身……死状极为凄惨,还请……有个准备。
秦莞微微颔首,神情依旧镇定。她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然而,当展捕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那张覆盖尸体的粗白麻布时,饶是早已心有准备的秦莞,瞳孔亦是倏然收缩,心神剧震!
案板上躺着的,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一摊勉强维持人形的、高度腐败的烂肉!全身皮肤竟被完整剥去,血肉模糊的肌理完全暴露在外,其状之惨烈,令人头皮发麻。
腐败的深红、暗紫、酱黑交织成一片地狱图景,粘稠的脓血和组织液在尸身上凝结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无数肥胖的蛆虫在腐肉间疯狂蠕动啃噬,嗡嗡作响的蝇蚊盘旋其上,如同笼罩着一层黑色的死亡之雾。
一个仅仅死去两日的人,竟已溃烂腐坏到如此地步!
姜时絮的呼吸在刹那间凝滞。衣袖遮掩下的手,指节瞬间捏得死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抑住喉头翻涌的腥甜。
不是恐惧,是刻骨的恨与痛!这般剥皮取肉的手法……她见过!远比这更残忍、更绝望!
心口那处早已愈合的旧伤疤,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撕开,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骤然清晰起来,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任凭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才强行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恨意与痛楚压回深渊。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如同受惊的雏鸟,下意识地往旁边坚实的依靠挪了半步,半个身子隐在了燕迟挺拔的身影之后。
燕迟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那细微的颤抖和瞬间紧绷的气息,绝不是寻常女子见到可怖尸首的惊惧。
他不动声色地将肩微微侧过些许,恰似一座沉默的山峦,更严密地将她笼在自己的气息范围之内。
冰冷的眸光扫过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眼底深处是凝成实质的寒冰。
秦莞跟着父亲行走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尸体,腐烂数月甚至白骨化的都不在少数。
但眼前这具……不同!人死后,皮肤犹如一层天然的屏障,能延缓腐败进程。
一旦皮囊被剥去,血肉直接暴露,便成了蛆虫与细菌的盛宴场,腐败速度倍增。
看着那猩红糜烂、脓血横流、蛆蝇攒动的景象,纵然是她,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郑府尹看着秦莞仅仅只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了几分,并未像他们初次见此景象时那般狼狈呕吐,心中已是惊骇莫名。
这具尸体被发现时,根本辨不出人形,状若妖魔,当场吓晕了好几个胆小的百姓。
便是他郑府尹和身经百战的展捕头,第一次面对时也是吐得昏天黑地,连大理寺卿李牧云都扶着墙干呕不止。
而这位年轻的郡主,竟能如此直视……再看她身后那位姜姑娘,虽也显出惊惧瑟缩之态,却也稳稳站着,未曾失仪。
这……这两个姑娘的承受力,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呕——”
郑府尹带来的一个年轻捕快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踉跄着冲了出去。
郑府尹自己也是喉头滚动,强压下呕吐的欲望,脸色愈发难看。
秦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迅速戴好特制的手套,神情恢复了身为医者的专注与冷静。
姜时絮也已调整好呼吸,面色虽仍有些苍白,眼神却已沉淀下来。
她无需多言,径直走到一旁值守的衙役身边,默默接过了记录验尸结果的纸笔,动作流畅自然。
光线昏暗的停尸房里,只剩下秦莞冷静的声音和姜时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秦莞记,
秦莞的声音带着穿透腐臭空气的清晰。
秦莞死者为男性,身长为五尺半,下颌被卸下,应是防止受害人说话或自尽。
她仔细检查着血肉模糊的头颈部。
秦莞全身皮肤皆被剥掉,创面都已败坏,以致面容无法辨认。
秦莞的手指隔着手套,小心地触碰尸体暴露的牙床和部分尚未完全腐败的关节软骨。
秦莞根据牙齿和骨节的生长程度来看,死者应是刚及冠不久。
一直皱着眉沉默旁观的李牧云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与轻蔑。
一直皱着眉沉默旁观的李牧云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与轻蔑。
“年纪轻轻便遭此祸事,看来许是流连烟花之地的报应。”
秦莞验尸的动作一顿,抬头,清泠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刺李牧云,语调不高,却字字如刀。
秦莞我以为李寺卿身为刑官,应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李牧云被她这么一噎,便不再多言。
秦莞不再理会他,继续查验。
秦莞口鼻内无迷烟等异物。
她的手指移向死者后脑。
秦莞后脑有轻微凹陷,像是被钝物击打所致。
燕迟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战场磨砺出的精准判断。
燕迟此等程度的棍击,只会使人昏迷,应是行凶人制服受害人的手段。
秦莞对。
秦莞赞同地点点头,示意姜时絮记录。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死者血肉模糊的大腿根部区域。强忍着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她靠近细察。
秦莞记,死者大腿根部,有细长条切割伤,深二分,未伤及血脉。
秦莞用手指虚量着创口长度和走向,声音越发冷肃。
秦莞从刀口走向来看,行凶人应是用一把削薄锋利的小刀,从此处下刀剥掉人皮,每隔两尺许,便有几处层叠的浅伤,像是连下几刀才削去一片,应是持刀人手腕疲惫所致。
秦莞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
秦莞持刀人应是个身体瘦弱之人。
验尸最棘手的部分来了。秦莞的目光仔细扫过尸身每一寸暴露的肌理。
秦莞记,受害人全身无可见致命外伤,失血虽多却不致死,疑是因剥皮过程中疼痛过甚,引发心疾而亡。
姜时絮停下笔,抬起头,眸色深沉如水,接过了秦莞的话。
姜时絮创口收缩卷曲……这是只有在活体受伤时,肌体因剧痛产生的本能痉挛反应!也就是说……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停尸房里,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姜时絮死者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承受了剥皮酷刑!
秦莞正是!
秦莞斩钉截铁地印证。
秦莞唯有活体受创,创伤边缘的皮肉才会呈现出此种收缩反应。死者,是被活生生剥下了全身的皮肤!
一直强忍着的展捕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活……活剥?!那岂不是……活活疼死的?”
燕迟不全是。
燕迟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战场经验。
燕迟与史上凌迟处刑同理,只要施行人的手段足够高超,便可在最后致命一刀之前,令受刑人欲死不能,甚至还会喂一些强心的药剂。
秦莞点头补充。
秦莞此案中,受害人是否被喂药,还需剖检之后才可知晓,但尸身创面的颜色和腐败程度一致,剥皮时间应不超过两刻钟至半个时辰……
姜时絮放下笔,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阴冷的义庄后堂。
姜时絮半个时辰内,持续进行如此血腥、耗时且痛苦异常的酷刑。凶手必然拥有一个绝对隐秘、不受任何打扰的行凶场所!一处隔绝人声、足以掩盖受害者惨嚎的‘屠场’!
一直沉默旁听的方伯,此刻也忍不住浑身微颤,喟叹:“在下……活了这么久,如此残忍之手段,真是头一遭见。”
秦莞凝视着那具无声诉说着无尽痛苦的残骸,眼中是纯粹的医者悲悯与刑官的冷峻。
秦莞行凶人用剥皮手法将人虐杀,手段残忍,受害人极度痛苦,行凶人事后还能谨慎地将抛尸之处清理干净,可见心性残忍,异于常人。
她拿起一块洁净的白布,蘸取了少许药水,试图擦拭死者后背那片相对完整的、沾满污血的区域。擦拭后,那片区域在昏暗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种异常的暗红色泽。
秦莞取过一只空茶杯,将那擦拭过的布条一角点燃。幽蓝的火苗跳动,布条很快化为灰烬。秦莞将灰烬小心倒入茶杯,再淋上少许清水,轻轻摇晃。
片刻之后,在杯底残留的灰烬之中,竟赫然析出了一颗细小、浑圆、泛着诡异银灰光泽的水银珠!
姜时絮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颗滴溜溜转动的银珠,声音笃定。
姜时絮死者生前,或死后不久,其裸露的肌体曾接触过朱砂粉末!朱砂遇热便析出其中的汞质,凝结成珠!
“朱砂?”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燕迟几乎在姜时絮话音落下的同时,侧身对紧跟在身后的亲卫白枫低语几句。
白枫神色一凛,抱拳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义庄,迅速消失在门外。
姜时絮转向仍处于震惊中的展捕头。
姜时絮劳烦展捕头去请一个画师来为死者画像,以便寻人。
展捕头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却是一脸为难:“姜……姜娘子,这皮都没了,这……这如何能画?”
姜时絮若是有善画人像的画师,应该可以根据死者脸面的骨骼轮廓描摹下来。
展捕头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京城倒是有位画家叫宁不易,画技尚可,常给府衙帮忙,我这就叫人去找他。”
说罢,他不敢耽搁,转身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义庄后堂内,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如同粘稠的液体,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姜时絮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衣袖边缘。她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只有那微微蜷起的指根,泄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宁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