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义庄外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那股萦绕不散的腐臭血腥。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天际,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抑。
秦莞眉头紧锁,方才那惨烈一幕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平复,她看向若有所思的燕迟。
秦莞这朱砂可有不妥?
燕迟目光沉沉,声音压得极低。
燕迟我在沈公留下的卷宗当中,看到过八年前的观音镇杀人案,那次杀人案一共有三名受害者,每名受害者的尸身周围都布满了朱砂,还有用铅粉笔绘制的黑色无义花。
姜时絮原本微垂的眼睫倏然抬起,视线似无意扫过前方空寂的转角,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道冰封般的寒芒,快得如同错觉,转瞬又被浓密的睫羽掩去,只余下惯常的平静。袖中紧握的指尖,却深深陷入柔软的布料里。
秦莞黑色无义花?
秦莞倒吸一口凉气,这意象诡异得令人心头发毛。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枫的身影如风般卷至近前,手中捧着一卷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卷宗,气息微喘。
白枫主子,姜娘子,郡主,找到了!
燕迟接过卷宗,挥了挥手。
燕迟你先下去吧。
白枫是。
白枫领命,身形隐匿在拐角。
燕迟小心翼翼地展开卷宗,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墨香逸散出来。他将其中几页关键处指给秦莞。
燕迟这是当年三名受害者的验状,虽然粗糙,但也可看一二,当年的嫌犯已被抓捕,可是因沈公出事之后,他所批注的卷宗都被搜检一空,所以无法判断,到底为何要将观音镇杀人案列为疑案。
他指尖点在几行模糊却触目惊心的文字上。
秦莞剥皮致死……拔舌致死……断指冻死……
姜时絮的目光落在那寥寥数语的记载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澈。
姜时絮剥皮、朱砂、无义花……沈大人素以明锐著称,断不会无端将证据链看似完整的观音镇案归为疑案。当年被捕的所谓凶嫌,未必是真凶。若剥皮案真与观音镇悬案一脉相承……
她抬眸,眸光锐利如针,刺向燕迟。
姜时絮那蛰伏八年的真凶,恐已悄然潜入京城,再祭屠刀!
燕迟不错,
燕迟面色凝重如铁。
燕迟但也不排除,是有人借此案的名头扰乱民心,但不管是那种可能,如若我们不尽快抓到剥皮案的真凶,恐怕还有更多的受害者。
秦莞翻动着泛黄的纸页,急切追问。
秦莞那凶嫌可还活着?
燕迟合上卷宗。
燕迟还活着,只是拒不认罪,也正因此案被列为疑案,所以他一直在大牢里羁押待斩。
姜时絮上前一步,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轮廓,衣袂在风中微动,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姜时絮我想,今晚,我们必须去见见他。
燕迟好。
燕迟没有丝毫犹豫,目光灼灼。
燕迟我即刻安排。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马车碾过空旷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最终停在刑部威严却透着森然死气的黑色大门前。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线。守卫早已被清退至外围,偌大的天牢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森冷咽喉。
甫一踏入天牢甬道,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血腥气、以及排泄物恶臭的污浊气息便汹涌扑来,呛得人几欲窒息。甬道两侧是厚重的石壁,壁上嵌着的油灯灯火如豆,摇曳不定,投射出鬼魅般扭曲晃动的阴影,更添几分阴森。脚下的石板湿滑冰凉,每一步都踏在沉闷的回音上。
这气味,这景象……姜时絮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并非第一次踏入这等地方,当年……记忆深处某个角落传来尖锐的刺痛,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燕迟刻意放缓了半步,将她护在自己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里,隔绝了前方甬道深处更浓郁的黑暗与寒意。姜时絮感受到他的用意,却只是沉默地跟上,步履平稳,并无寻常女子的惊惧瑟缩。
引路的刑部主事提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豆大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微弱的口子,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越往里走,空气越是污浊沉滞,两侧石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地,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紧的“嘀嗒”声。恍然间,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在石壁之后无声的哀嚎。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主事终于在一扇锈迹斑斑、布满抓痕的铁栅门前停下。
这里是天牢最深处,连一丝天光都透不进来,唯有主事手中那盏灯,成了唯一的光源。灯影幢幢,将铁栅的阴影拉得如同地狱的囚笼。
主事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朝着牢房深处提高声音喊道:“喂!醒醒!大人有事问你!”他顿了顿,又吼了一声,“喂!张瞎子——听见没有?!”
昏黄的灯光奋力挤进牢房,却如同泥牛入海,光线落尽之后,牢房内部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昏暗。
姜时絮凝眸望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牢房最里侧的角落,一张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草席上,蜷缩着一个干瘦佝偻的黑影,一动不动,无声无息,仿佛早已与这死寂的牢狱融为一体。
主事连喊几声都没得到回应,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又换了种语气:“张瞎子!装什么死!这几位贵人爷可是专门来问你话的!你不是整日里喊冤叫屈吗?这会子贵人们给你机会了,你倒哑巴了?!”
话音刚落,那角落里的黑影似乎终于被这“喊冤”二字刺中了某个开关。
黑影动了。
不是病弱的呻吟,也不是恐惧的瑟缩。那身影先是懒洋洋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骨头关节发出“噼啪”几声轻响,接着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灯光终于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
乱糟糟、如同枯草般的头发用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布条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大半张脸。脸上沾染着污垢,胡子拉碴,却看不出多少病容。他甚至还带着一副被打扰清梦的困倦和不耐烦,又夸张地打了两个长长的哈欠,才懒洋洋地、带着几分装腔作势的腔调开口。
“是何人扰张仙人我清修啊?”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油滑。
竟真是个瞎子!
燕迟往前半步,立于栅栏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光源,声音沉冷如冰,带着无形的压迫。
燕迟张洞玄,你是想继续吃冰糖肘子,还是在这死牢当中等着斩立决?
那被称为张瞎子的张洞玄,非但没被吓住,反而像听见什么有趣的事,“噗嗤”一声轻笑出来。他干脆不再起身,半趴半卧,一手支着脑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一种市井泼皮般的惫懒笑容。
“才吃一顿肘子就急着要账,世子殿下未免也太不大方了。”
秦莞只要你知无不言,
秦莞清脆的声音在阴森的死牢中响起,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承诺的分量。
秦莞我保证,你每天都有羊肘吃。
此言一出,张洞玄那只瞎眼竟然猛地“看”向秦莞声音的方向,脸上骤然绽开一个极其夸张、布满褶皱的笑容,他伸出沾满污垢的手指,指向秦莞所在的方位,竟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是女子!小世子,我张仙人灵验吧?”
燕迟面无表情。
燕迟你不过是因为让 你洗干净再见人,你便推测来这爱洁,必是女子。
“非也非也!”张洞玄用力摆着他那脏兮兮的手,一副高深莫测状,“贵人爱洁是常理,可这牢房深处,阴秽之气冲天,寻常贵人避之不及,何况女子?这气味……嘿嘿……”他用力耸动鼻子,像狗一样在污浊的空气里嗅着,脸上那油滑的笑意陡然添了几分诡谲,声音也压低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飘忽感,“让我再猜猜……这牢房里坐着的,恐怕不止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