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北邙山深处,秋日的肃杀已浸透,秋日的肃杀已浸透每一片凋零的黄叶。凛冽的山风卷叶。凛冽的山风卷着枯枝败叶,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箭矢,撕裂凝滞的空气,带着死神尖啸般的破空之声,直扑前方纵马狂奔的身影!
马上之人,正是狼狈逃窜的燕彻。连日逃命,早已耗尽他的力气,华服破碎,发冠歪斜,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渗伤正汩汩渗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他听到背后那催命的锐响,瞳孔骤然紧缩,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心脏。完了!
然而,就在那箭镞即将没入他后心的一刹那——
“锵——!”
数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毫无征兆地自道旁嶙峋的怪石后、枯败的灌木丛中暴起!
为首一人身形如电,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凄冷的月弧,精准无比地劈斩在箭杆之上!
金铁交鸣,刺耳欲聋!
那支夺命之箭竟被硬生生从中斩断!箭头带着余势斜飞出去,“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一株枯树的树干,尾一株枯树的树干,尾羽犹自剧烈震颤!
燕彻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救命恩人的面目,只觉一股更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眼角余光瞥见另一处刁钻角度,第二支利箭已离弦而出,带着箭已离弦而出,带着更狠戾的杀气,直取他的咽喉!
这一次,他甚至嗅到了箭镞上淬毒的腥甜气息!死亡,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 又是那道鬼魅般的黑影!他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移一步,长刀反撩,刀光如匹练般卷向那支毒箭!
“咔嚓!” 箭杆应声而断!
巨大的冲击力让燕彻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眼前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闪过秦朝羽含泪的眉眼和母亲绝望的容颜,一个沉重如山的念头轰然坠落:羽儿……母妃……对不起……
他像一截被抽去所有筋骨的重木,去所有筋骨的重木,软软地从马背上栽倒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铺满腐叶的山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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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深宫之中,三颗跳动的心脏,仿佛被同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贯穿!
凤仪宫内,囚笼般死寂。
形容枯槁的皇后正对着铜镜,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枯槁的容颜。
突然,心口一阵难以言喻的,心口一阵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她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颤,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妆台上!
“哐当——!”
妆台上供奉的、一块象征着她昔日荣光的鎏金凤首牌匾,竟在这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坠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金漆剥落,如同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命运。
皇后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地上狼藉的碎片,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慈宁宫内,檀香袅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太后独自一人坐在暖阁的棋枰前,指间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沉吟。
骤然间,心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她痛得闷哼一声,指尖一松,那枚凝聚着她半生沉浮心力的棋子,竟脱手掉落!
“嗒……骨碌碌……”
棋子砸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一路滚入角落的阴影里,再也寻角落的阴影里,再也寻不见。
太后僵在原地,维持着拈棋的姿势,一股着拈棋的姿势,一股深沉的、源自血脉的悸痛与不祥预感瞬间淹没了她,浑浊的老泪顺着保养没了她,浑浊的老泪顺着保养得宜却已刻满岁月沟壑的脸颊,无声滑落。
忠勇侯府,绣楼之上。
秦朝羽坐在窗边,手中紧握着一柄温润剔透的羊脂玉如意——那是她成婚时,燕彻亲手所持。
她正用丝绢细细擦拭着如意光洁的柄身,仿佛擦拭着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骤然,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她痛得浑身一颤,手中一滑!
“啪嚓——!”
那柄晶莹剔透、寄托着少女所有情思的如意玉柄,脱手坠地,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无数玉屑飞溅开来,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而绝望的光芒。
秦朝羽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摊再也无法拼凑的碎片,心脏如同被那碎片生生割裂,剧烈的痛楚瞬间裂,剧烈的痛楚瞬间弥漫四肢百骸,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碎玉之上。
三个相隔千里、身份迥异的女人。三颗因血脉或情丝而紧紧相连的心脏。 三行冰凉绝望的泪水,在不同的牢笼里,为同一个人,无声地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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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苇居。
月色如练,清冷地流泻在窗棂上。
姜时絮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寝衣,静静倚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倚在敞开的雕花木窗边。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动她披散的青丝,也拂动着窗外一丛丛枝叶繁茂的山栀。
洁白的花苞尚未绽放,却在月光下摇曳着深绿的枝叶,散发出一阵阵清幽微苦的冷香。
来京城,竟已有大半年了。
时光恍如指尖流沙。
这短短数月,却比她过往十数年经历的惊涛骇浪加起来还要多。
晋王府的血海,睿王府的诡谲,云外楼的旧案,太子的废立……权力的漩涡如同饕餮巨口,吞噬着亲情、道义,也一点点淬炼着她心中那柄复仇的冰刃。
又是一年秋至。
京城的秋天,依旧是车水马龙,市井喧嚣,处处弥漫着五谷丰登的烟火气息。
桂子的甜香,菊花的清冽,还有街巷深处烤栗子的焦香……这一切的热闹与丰饶,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冰障,丝毫暖不进姜时絮的心底。
她如同一块骤然投入这繁华水面的无暇白玉。清冷绝尘的容颜,弱柳扶风的身姿,在世家贵胄的传闻中,她只是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娇弱美人。
无数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踏破了忠勇侯府的门槛,只为求得一见,幻想着将这朵名动京华的“娇花”纳入怀中珍藏。
然而,无人知晓这具看似脆弱易折的躯壳看似脆弱易折的躯壳下,蛰伏着怎样一颗被仇恨与冰霜浸透的灵魂。
无人知晓这位传说中需要“大树遮护”的娇弱美人,内里是一个怎样步步为营、心机深沉、执念如渊的复仇者!
战神配美人? 天作之合? 世人只看到了燕迟那棵参天大树投下的庇护阴影,却永远看不透,那被阴影笼罩的“娇花”,根系早已深深扎入黑暗的土壤,汲取着仇恨的养料,只待时机成熟,便要绽放出足以噬人的剧毒之花!
“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姜时絮寒潭般的思绪。
姜时絮进来。
她声音平静无波。 桐儿推门而入,脚步放儿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双手恭敬地奉上一封薄薄的信笺,声音压得极低。
桐儿娘子,云艺来信了。
姜时絮接过信笺。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张,心头却异常沉稳。她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寥寥数行字迹:
太子已被救下,伤势极重,然已得及时医治,性命无虞。宫中已对外宣称太子于北邙山拒捕时,私联北府军意图谋反,被擒后自刎身亡,尸身遭不明势力劫夺。
姜时絮的视线在“伤势极重”、“性命无虞”和“尸身遭劫”几个字上略作停留。几个字上略作停留。
眼底深处,一丝冰寒刺骨的锐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将信笺一角凑近窗边烛台上跳跃的火焰。
橘黄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瞬间蔓延开来,纸张,瞬间蔓延开来,将那些承载着惊世秘密的字迹吞噬殆尽。
灰烬蜷曲着飘落,如同死去的黑蝶,无声地散落在光洁的紫檀案几上。
姜时絮处理干净。
姜时絮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桐儿心头一凛,不敢多问一个字,立刻垂首应道:
桐儿是。
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灰烬扫入掌心,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姜时絮走到衣架旁,取过一件素色暗纹的斗篷,随意披在肩上。她推开房门,步入清冷的庭院。
月光如水,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孤寂。她缓步走到那丛山栀旁,指尖拂过一片肥厚微凉的叶片,轻轻摘下。
将叶片边缘抿在唇间,气息微吐—— 一缕悠长、沉郁、仿佛浸透了秋夜寒露与无尽伤怀的曲调,便在寂静的院落中幽幽响起。
那声音不似笛的清越,不似箫的呜咽,带着一种源自草木最原始的、苍凉草木最原始的、苍凉悲怆的韵味,丝丝缕缕,缠绕在清冷的月色里,盘旋不去。
就在这凄清叶笛声回荡之时——
“咚——!” “咚——!”
沉重、缓慢、穿透力极强的钟声,如同巨大的涟漪,从皇宫最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中心——轰然荡开! 一声,两声,三声…… 九声! 丧龙钟!
钟声恢弘而悲怆,带着不容置疑悲怆,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力量,瞬间撕裂了京城的夜空,也压过了那低回的叶笛!
太子,薨了!
这消息如同无形的瘟疫,随着钟声的余波,迅速传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也必将席卷整个京城!
姜时絮的叶笛声,在第九声钟鸣落定之时,戛然而止。
她缓缓放下唇边的叶片,抬起头,望向皇宫方向那片被钟声震荡的、深邃得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的夜空。
心底,一片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无声涌动。
该落幕的,终究落幕了。
燕彻,这枚曾经风光无限、最终却被弃如敝履的棋子,带着“谋逆自戕”、“尸骨无存”的污名,彻底退出了权力的棋盘。
他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屈辱的方式,“死”在了天下人面前。 可姜时絮知道,这落幕的钟声,敲响的并非终章,而是一场更宏大、更残酷、更波谲云诡棋局的——开端!
她唇角的弧度冰冷而缥缈,如同月下寒霜。 指尖的叶片被无意识地揉碎,清苦的汁液沾染了指尖。
爹,娘……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破这沉沉夜幕。 这条路……还很长。血债,终需血偿。我会走下去,一直走到……黄泉尽头!
风陡然转急,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动着山栀浓郁的冷香,缠绕上她素色的斗篷与青丝。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轮悬于中天、清辉冷漠的残月。 然后,决然转身。
那披着月光离去的背影,纤瘦,挺直,孤绝如千仞寒崖上迎风独立的孤松。
京城的秋夜再是喧嚣繁华,也暖不透这深宫侯门里蚀骨的寒意,更浇不灭,那深埋在她骨髓血脉之中,日夜灼烧、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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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一道更为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再次炸响在朝堂内外!
成王燕麒! 这位手握重兵、素来跋扈、对储位虎视眈眈的亲王,竟被曝出“暴虐成性,为图谋储君之位,不惜密谋刺杀手足”的惊天罪行! 大理寺门前,昭告天下的榜文墨迹未干。
上面罗列的“铁证”触目惊心:有“成王府心腹”的“泣血供词”,有“截获”的“密谋书信”上那“清晰可辨”的燕麒私印,甚至还有几件沾着“受害者”血迹的“信物”……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仿佛一张精心编织、天衣无缝的巨网,将这位曾经权势煊赫的亲王死死罩住,钉在了谋逆弑兄的耻辱柱上!
然而,只有极少数如姜时絮这般深谙内情的人才知道,这些所谓的“铁证”,不过是她隐于幕后,命人精心伪造、巧妙构陷的利刃!
时机、人选、手段,皆经过缜密计算,一击必杀,不留丝毫余地!
她深知狗皇帝早已将这些羽翼渐丰、可能威胁帝位的成年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将其一一拔除。
她递上的这把“刀”,正中皇帝下怀!
果然! “证据确凿”之下,雷霆震怒的皇帝几乎,雷霆震怒的皇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更未给燕麒半分自辩的机会。
一道措辞严厉、盖着鲜红玉玺的诏书火速颁下: 成王燕麒,狼子野心,悖逆人伦,即刻褫夺王爵,打入大理寺天牢,严加看押寺天牢,严加看押,三司会审!
诏书墨迹未干,天牢深处便传来更令人心胆俱寒的消息——就在被囚禁的次日深夜,成王燕麒,竟在守卫森严的天牢之中,“畏罪自尽”了! 消息传出,朝野哗然!疑窦丛生!
然而,所有的质疑声浪,都在皇帝那冰冷而极具威慑力的沉默,以及随后对大理寺“疏于防范”官员的严惩之下,被强行压了下去。
成王之死,最终以如此“体面”的方式,被钉死在了“罪有应得”的结局上。
权力的绞盘,冷酷地碾过又一颗棋子的残骸。
紧接着,另一道旨意如同冰冷的寒流,迅速席卷了睿亲王府: 睿亲王世子、皇城司指挥使燕迟,因“督管京城防务不力,致逆贼劫夺太子尸首、成王自戕重地失守”,被连降三级,贬为皇城司亲从官,职司——守卫内宫诸门!
昔日执掌京城安危、位高权重的指挥使,一夜之间,沦为看守宫门、身份低微的普通禁卫。
这看似严厉的贬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波云诡谲的朝局中,激起了层层难以言喻的涟漪。是真正的惩罚?还是……更深沉的保护与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