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姜时絮引着三人往廊下走。
小黄狗被主人按着脑袋,不甘心地甩着蓬松的尾巴,喉咙里溢出细碎而警惕的呜咽,乌溜溜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个月白身影。
她转身步入厨房烧水沏茶。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壶壁时,才惊觉自己的掌心竟也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热水注入茶壶,蒸腾的白汽模糊了眼前片刻。
秦莞姜娘子这院子打理得真好。
秦莞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真诚的赞叹。
她正俯身轻抚廊边一丛长势极旺的薄荷,翠绿的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晨露,沾湿了她的指尖,留下清凉的印迹。
秦莞这薄荷瞧着比寻常的更为青翠鲜嫩,可是有什么独到的养护之法?
姜时絮不过是每日清晨多浇些沁凉的井水罢了。
姜时絮端着盛放茶盏的木盘走出来,素白的瓷杯轻轻落在廊下的石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抬眸,目光平静。
姜时絮秦娘子若喜欢,稍后可摘些带回去。
秦莞挑眉,眼中笑意更深,刚欲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截断。
燕迟听闻姜娘子半年前便落脚此地?
燕迟已拿起一盏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温润的杯沿,极轻地、仿佛无意识地转动了半圈。他的视线并未落在茶上,而是穿透氤氲的热气,落定在姜时絮脸上。
姜时絮嗯。
姜时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杯中沉浮的茶叶上,水汽袅袅,濡湿了她低垂的眼睫,掩饰着其下的波澜。
姜时絮四处漂泊,偶然行至秋云镇,见此间山水清幽,人心质朴,便生了久居之心。
她顿了顿,语气刻意转开。
姜时絮大人是为李妇人的药材而来?药房就在西侧那间小屋,药材皆在架上,秦娘子可自行查看,若有不明之处,随时问我。
秦莞闻言,立刻会意地起身,杏黄裙摆如蝶翼轻扬,脚步轻快地朝着药房走去,将廊下这方寸之地,悄然留给了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沉凝,只剩下山栀花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 小黄狗紧贴着姜时絮的脚踝趴下,尾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双警惕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燕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鸣。
燕迟这茶,滋味甚好。
燕迟啜了一口清茶,目光却悠悠转向院角。那里,一树栀子正开得繁盛,洁白的花瓣浸润在秋阳里,白得晃眼,香气馥郁。
燕迟和你从前……在京中亲手泡予我的,味道很像。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与己无关的事实。
姜时絮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她并不意外燕迟能找到她,也不惧他认出她。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或许是质问,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久别后的激动难抑……却独独没有眼前这般,近乎诡异的平静。
这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可测的寒潭之上,反而让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无声地拉得更紧,几乎要断裂。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难道……这三年,他身边……已有新人?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她,如同对待一个久未谋面、无关紧要的故人?
将那些翻涌的、连自己都觉荒谬的思绪强行压下,姜时絮抬起脸,对着燕迟扬起一个无懈可击却毫无温度的浅笑。
姜时絮既然殿下喜欢这茶,那就……多喝些。
她提起微温的茶壶,伸臂,稳稳地为他面前的空盏注满澄黄的茶汤。水声汩汩,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
燕迟的目光从栀子花上收回,沉沉地落在她刻意低垂、掩藏着情绪的眼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屏障,直抵她心底最深处。
燕迟你倒是不装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姜时絮执壶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稳稳放下。她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唇角那抹笑意未变,眼底却浮起一丝近乎自嘲的锐利。
姜时絮殿下都已经带着人,如此精准地……堵上我的家门了。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紧闭的药房门扉,又落回燕迟脸上。
姜时絮我还有什么好装的?总不能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与疏离。
姜时絮殿下惹了哪位新欢不快,特意带人寻到我这里……消遣取乐吧?
话音落地,廊下陷入一片更深的沉寂。 阳光穿过廊檐精致的雕花木格,在燕迟月白色的锦缎长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在杯壁的温热下,却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透出一点青白,杯沿与他指尖相触的地方,更是泛起了明显的白痕。
燕迟新欢?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砂砾磨过的沙哑。
燕迟这三年……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燕迟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姜时絮心头猛地一撞,如同被那沙哑的尾音狠狠攥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脸,目光仓惶地投向院角那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栀子花。
洁白的花瓣被风吹拂,轻轻颤抖着,如同她此刻骤然失了方寸的心跳。
姜时絮不然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却掩饰不住紧绷的脆弱,在寂静的空气中散开。
姜时絮殿下位高权重,风姿卓然……倾慕殿下的红颜,想必……能绕皇城三圈。
燕迟喜欢?
燕迟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瓷底与石桌相碰,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廊下这方寸之地。月白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那熟悉的冷香,直逼面门。
姜时絮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纤细的后腰却猛地抵在了冰凉坚硬的石桌边缘,退无可退!
他俯下身。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深邃如寒潭的目光,沉沉地、不容错辨地锁住了她仓惶闪烁的眼眸,仿佛要从中攫取她所有隐藏的惊悸与脆弱。
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灼热,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也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沉郁。
燕迟喜欢?
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得她细微的绒毛都竖立起来。
燕迟那你呢?
他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瞬间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叩问。
燕迟姜时絮,你呢?你可曾……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