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心池的雾气比想象中更浓。
殷清越跟着荆溪白往前走,脚下的碎石子踩得咯吱响,却盖不住周围窸窸窣窣的动静。雾气像有生命似的,在她眼前变幻出各种模样——有时是殷府庭院里的海棠花,有时是母亲温柔的笑脸,甚至还有拜堂时那盏晃动的红烛。
“别看。”荆溪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屏息凝神,守住心脉。”
殷清越慌忙闭上眼,指尖凝聚起寒气,让冰凉的触感驱散那些纷乱的幻象。等她再睁眼时,却发现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成了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息,像血混着腐肉的味道。
“师兄,这雾……”
话音未落,一阵腥风从左侧的密林里扑来。荆溪白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流霜剑瞬间出鞘,剑光劈开浓雾的刹那,殷清越看见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妖兽——青灰色的皮毛上沾着黏液,爪子像淬了毒的匕首,正对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小心!”荆溪白低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挡在她身前。
雷光顺着他的手臂窜上剑身,紫金色的电蛇在雾中蜿蜒,精准地劈在妖兽的前爪上。那妖兽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却没后退,反而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喷出一团黑色的毒液。
“屏住气!”荆溪白反手将她往身后一推,自己却被毒液溅到了衣袖。月白的布料瞬间泛起焦黑的痕迹,他眉头微蹙,显然那毒液带着腐蚀性。
殷清越被推得踉跄几步,站稳时看见他袖口的焦痕,心猛地揪紧了。她顾不上害怕,指尖凝聚起寒气,对着妖兽的眼睛掷出数枚冰锥:“师兄,我来帮你!”
冰锥撞在妖兽坚硬的皮毛上,只留下几道白痕。那妖兽被激怒了,甩着尾巴就往她这边扫来。荆溪白见状,竟硬生生转身挡在她面前,用后背接了那一下。
“唔。”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师兄!”殷清越吓得魂都飞了,扑过去想扶他,却见他反手将流霜剑往地上一插。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裂开数道缝隙,紫色的雷光顺着裂缝蔓延,像一张大网将妖兽困在中央。
“快走!”他推着她往后退,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这是雾隐豹,皮糙肉厚,寻常法术伤不了它,等雷网失效就麻烦了!”
殷清越却不肯走。她看着他后背被扫过的地方,道袍已被撕开一道口子,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心里又急又疼:“要走一起走!我用冰墙挡住它!”
她说着便双手结印,身前瞬间竖起一道厚厚的冰墙。雾隐豹撞在冰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冰屑飞溅中,她看见荆溪白正望着她,眸子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有惊怒,有无奈,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慌乱。
“听话!”他的声音陡然严厉了些,可抬手时,指尖的雷光却轻轻落在她的冰墙上,帮她加固了冰层,“我引开它,你往东边跑,那里有秘境出口的标记。”
“我不!”殷清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瞪着他,“你受伤了,根本跑不快!要走一起走,不然我就把冰墙拆了,跟它拼了!”
她知道自己耍赖的样子很幼稚,可她不能看着他为了护她独自留下。那些藏在“师兄妹”名分下的情愫,那些被她小心翼翼收在心底的在意,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了束缚,让她忘了分寸,忘了规矩。
荆溪白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明明害怕得发抖,却依旧挺直脊背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个自幼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只会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却没料到她竟有这样执拗的一面。
雾隐豹的嘶吼声越来越近,雷网的光芒渐渐暗淡。荆溪白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走!”
他拉着她往密林深处跑去,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忘了背上的伤。殷清越被他拽着,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只觉得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比他指尖的雷光还要暖。
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将她往一棵古树后一推:“躲好,别出声。”
她刚藏好,就看见雾隐豹追了过来。荆溪白没有再跑,而是转身迎了上去。流霜剑在他手中挽出一朵剑花,这一次,他没有留手,紫金色的雷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只雾隐豹都笼罩其中。
噼啪的电鸣声里,殷清越看见他后背的伤口在雷光中隐隐渗血,看见他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可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没有半分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雷光散去,雾隐豹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渐渐化为雾气消散。荆溪白收剑的动作顿了顿,身子晃了晃,竟直直往旁边倒去。
“师兄!”殷清越尖叫着扑过去,在他落地前扶住了他。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靠在她怀里时,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后背的伤口已经浸透了道袍,触目惊心。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殷清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着他伤口的血,烫得她指尖发颤。
荆溪白缓缓睁开眼,看见她哭花的脸,眉头微微蹙起,抬手想替她擦眼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垂落。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哭什么……我没事……”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殷清越哽咽着,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翻出伤药,“我帮你上药,你忍着点……”
她解开他的道袍时,手指都在发抖。伤口比她想象中更深,皮肉外翻着,还沾着雾隐豹的毒液,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他的伤口旁。
“别……哭了。”荆溪白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放柔了语气,“一点小伤……不碍事。”
“都怪我!”殷清越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要不是我非要跟来,你根本不会受伤……”
“不怪你。”他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声音轻得像梦呓,“是我……没护好你。”
那句话说得极轻,却清晰地钻进了殷清越的耳朵里。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望着她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疏离,没有了刻意的冷淡,只有一片清晰可见的、带着疼惜的温柔。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指尖还沾着他的血,他的掌心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密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殷清越看着他苍白却温柔的脸,忽然觉得,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突袭,或许……也不是坏事。
至少,它让她看见了,这个总是冷淡疏离的师兄,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心底深处,其实藏着这样一份不愿言说的在意。
她低下头,认真地替他包扎伤口,指尖的寒气轻轻落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丝清凉。而荆溪白望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发间沾着的草屑,忽然觉得,背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或许,这场秘境试炼,从他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偏离了“各修其道”的轨道。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愫,那些藏在“师兄妹”名分下的牵绊,正在这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里,悄悄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