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秘境边缘的薄雾时,荆溪白正站在崖边调息。衣袍被山风拂得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指尖凝着的雷光在掌心明明灭灭,像在呼应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淡淡的寒气。他不必回头,便知是殷清越来了。
“师兄,”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手里捧着用树叶包好的野果,“我在那边树上摘的,尝着挺甜。”
荆溪白睁开眼,接过野果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指腹,两人像被烫到般同时缩回手。他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不过是寻常触碰,怎就变得如此烫手?
“多谢。”他拆开树叶,野果的清香漫开来,颗颗饱满莹润,像她发间那支被擦得锃亮的银簪。昨夜她守在他身侧织冰网时,他借着调息的间隙偷瞧过,月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冰晶,倒比星辰更耀眼些。
“师兄的伤好些了吗?”殷清越蹲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他衣摆下摆——那里还沾着昨日雾隐豹留下的血渍,已被她用冰系术法冻成暗红的冰晶。
“已无大碍。”他垂眸看她,目光扫过她沾着泥土的裙角,“倒是你,昨日为了引开雾隐豹,膝盖是不是磕到了?”
她猛地往后缩了缩腿,脸颊泛着薄红:“没、没有呀,我皮糙肉厚呢。”话虽如此,起身时却踉跄了一下,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掌心相触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肌肤下微微颤抖的寒气,像受惊的小兽在瑟缩。他想起成婚那晚,她也是这样怯生生地站在喜堂中央,凤冠霞帔压得她直晃,他却只顾着拂袖而去,连句“小心”都吝啬说出口。
“站稳了。”他松开手时,指尖竟有些发烫,连忙转身望向远处——秘境结界的光晕已越来越亮,想来今日便能出去了。
这个认知让殷清越心头一紧。在秘境里,他会听她絮絮叨叨说幼时趣事,会把《凝冰诀》的注解写在树叶上给她看,会在她冻得发抖时,用灵力在她周身织层暖网。可出去了呢?他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掌门亲传弟子,她仍是那个需要避讳的、曾有过婚约的师妹。
“师兄,”她忽然鼓起勇气问,声音细若蚊蚋,“出去以后,你还会……教我术法吗?”
荆溪白握着野果的手微微收紧。他原该说“宗门有规矩,术法需在演武场传授”,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成了:“若你有空,午后可来我清晏居。”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愣。他看着她瞬间亮起的眼眸,像被点燃的星火,心头那股异样感又翻涌上来——这分明已越了规矩,为何他竟觉得理所当然?
收拾行装时,殷清越蹲在地上叠铺盖,忽然发现他昨夜枕过的青石上,竟凝着层极薄的冰。她认得那是自己的寒气,却想不起何时将冰网织得这般近,近到能在他枕过的地方留下痕迹。
“在看什么?”荆溪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用靴底蹭了蹭,冰碴子簌簌落在草叶上。
“没、没什么!”她背对着他,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就是觉得这石头挺光滑的。”
他走过来,目光落在青石上那片浅浅的冰痕,眸色微动。昨夜她守在他身边时,他能感觉到那层冰网越来越密,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像春藤绕着古木,不知不觉便缠得紧了。
“走吧。”他没有点破,只是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不知何时起,他已习惯替她分担重物,习惯在她爬坡时伸手扶一把,习惯在她被毒虫惊到时,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穿过最后一片瘴气林时,殷清越不小心被藤蔓绊倒,眼看就要撞在尖锐的石笋上,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荆溪白的力道不算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将她稳稳拉回自己身边。
“小心些。”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雷系术法的清冽气息。
她仰头撞进他眼底,那里映着自己慌乱的影子,还有些别的什么,像被晨雾笼罩的湖面,看得不真切,却让她心跳如擂鼓。直到前面传来其他弟子的呼喊声,他才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恢复了往日那副淡雅疏离的模样。
殷清越摸着发烫的手腕,望着他刻意拉开的距离,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了。原来那些在独处时滋生的亲近,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出秘境的那一刻,阳光铺天盖地涌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待适应了光亮,殷清越才发现,荆溪白站在三步开外,正垂眸整理着衣袍。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衣袂翻飞间,竟有种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可就在她失落之际,却见他悄悄往她这边挪了半寸,用自己的影子替她挡了些过于刺眼的阳光。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回程的路上,两人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对上目光。他会在她口渴时,“恰好”将水囊递向旁边的师弟,让水囊“不小心”落在她脚边;她会在他被树枝勾住衣袍时,“恰好”路过,伸手替他解开缠绕的藤蔓,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
路过溪边休整时,殷清越蹲在岸边洗手,看着水里交叠的倒影,突然想起山洞里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她偷偷抬眼,正撞见荆溪白望过来的目光,两人像受惊的鱼,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却不约而同地红了。
“清越师妹,你的发簪歪了。”同行的师姐笑着提醒,伸手替她将银簪扶正,“这簪子看着寻常,倒被你擦得比宝石还亮。”
殷清越下意识摸向发间,正撞上荆溪白投来的目光,那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歉疚,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是、是捡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却见他已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山峦,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她知道,他定是想起了成婚那晚的凤冠。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像水底的石子,看似沉寂,却总在不经意间硌得人发疼。
快到山门时,荆溪白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递给她:“这个,你收着。”
是《凝冰诀》的注解,用他惯常的清隽字迹写在羊皮纸上,边角还细心地用蜡封过,防潮防水。
“谢谢师兄。”她接过时,指尖再次相触,这一次,他没有躲,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直到山门前的钟声响起,他才低声道:“回去早些歇息,莫要熬夜修炼。”
“嗯!”她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清晏居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脚步似乎比来时慢了些,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犹豫什么。
回到自己的住处,殷清越将羊皮纸小心地收进木匣,与那支银簪放在一起。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纸上那行小字上——“寒极生暖,冰亦有情”,是他额外添的注解,墨迹比别处深些,像是写了很久。
她摩挲着那行字,脸颊发烫,心头却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暖暖的。
而此刻的清晏居里,荆溪白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女子居所的方向。案上放着枚新铸的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梅花,与她发间那支有些相似,却更精致些。这是他昨夜趁着她熟睡时,用雷系术法凝练的,本想在出秘境时给她,却终究没敢拿出来。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的跳动比往日快了些,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或许从在山洞里分食那包糖糕开始,或许从她用冰网替他挡寒风开始,他就已不再是那个只知修炼的荆溪白了。
山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隐约的虫鸣。两人隔着半座山门,望着同一片月色,心里都装着对方的影子。那些在秘境里滋生的异样情愫,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终是瞒不过自己——或许,有些束缚,并非牢不可破;有些感情,也并非只能藏在“师兄妹”的名分下,悄悄发芽。
归期已至,心湖却再难平静。他们都知道,从踏出秘境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