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岸边，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浅一袭素衣立在礁石上，正望着翻涌的浪涛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回头看时，见一位身着锦裙的公主带着婢女走来，眉宇间带着几分骄矜。
“这位仙娥，可知东海水晶宫怎么走？”那公主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白浅懒得暴露身份，只抬手往东南方向指了指。公主身边的婢女却低声议论起来：“听说青丘那位白浅上神也要来，活了十几万年，指不定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呢，还占着太子夜华的婚约……”
白浅听得心头冒火，指尖微微发痒——若不是怕坏了赴宴的兴致，真想挥扇把这两个多嘴的婢女扇回她们的仙府。可转念一想，自己千万年来鲜少出青丘，外人随意猜测评判也难免，便压下火气，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往水晶宫去。
到了东海水宫，殿内众仙云集，衣香鬓影，仙乐袅袅。离宴席开场还有些时辰，白浅混在人群里，只觉吵闹无趣，便想找个清静处歇脚。她提着裙摆转了大半圈，水晶宫大得惊人，珊瑚玉树交错，竟找不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正准备回大殿，低头一看，迷谷给的指路树芽子不知何时弄丢了。这下可好，连回去的路都辨不清了。
白浅无奈，只能凭着感觉瞎走。走了数十步，忽听脚边传来“哎哟”一声，低头见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正蹲在地上，费力地拔着缠在珊瑚上的水草，小脸憋得通红。那孩子仙泽萦绕，一看便知是哪位上神的后裔。白浅瞧着有趣，便将手中的破云扇递过去：“用这个吧，比手拔省力。”
她万没想到，这小家伙竟是天宫的小天孙阿离。阿离本是仙体，破云扇在他手中威力陡增，只轻轻一扇，珊瑚上的水草便尽数被卷走，狂风裹挟着水汽翻涌，竟将水晶宫深处的夜明珠光芒引了过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亮得刺眼。白浅被强光晃得眯起眼，忙用衣袖护住额头。
阿离被自己这一扇的威力吓了一跳，回头想找白浅求救，却见她用衣袖挡脸的模样——那眉眼轮廓，那抬手的姿态，竟与父君画中“娘亲的小姨”一模一样！他当即扑上去抱住白浅的腿，放声大哭：“小姨！小姨！你终于来了！为什么娘亲不来见我？阿离好想她……”
白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姨”叫得一头雾水，正想掰开他的手，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夜华循着哭声赶来，看到白浅用衣袖挡脸的侧影，只觉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那身形，那姿态，分明是素素！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白浅的手臂，声音发颤：“素素！你没死？小红呢？小红在哪？”
白浅猛地放下衣袖，露出清丽却带着冷冽的眉眼，厉声呵斥：“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拉拉扯扯？”
夜华这才回过神——素素性子温顺，断不会有这般凛冽的气势。眼前人虽与素素有着七成相似，却终究不是她。可那手腕上的疤痕……他目光扫过白浅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印记，与当年素素在九重天被烧伤的痕迹分毫不差！若说容貌相似是巧合，这疤痕又如何解释？
“你……”夜华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被阿离打断。阿离拉着他的衣角撒娇：“父君，这就是小姨！跟画里一样！”夜华看着白浅冷若冰霜的脸，心中失落万分，却仍不舍移开目光，直到阿离拽着他往大殿走，才怅然若失地离去。
白浅揉了揉被抓皱的衣袖，正想喘口气，身后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少辛，她挺着大肚子，神色慌张地跑来，看到白浅手中的破云扇，眼泪当即涌了上来。
“姑姑……我感受到破云扇的气息，就猜是您来了。”少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涟涟，“三百年了，我每年都去青丘求见，可迷谷总说您不在……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您，可我若不跟桑籍走，便真的活不下去了。您从不喜欢桑籍，退婚对您是解脱，如今太子夜华比桑籍好上千倍，您该有更好的归宿……”
白浅听着她的哭诉，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无名指轻叩掌心，又将破云扇凑到鼻尖轻嗅——这是她在昆仑墟时养成的小动作，竟被不远处的夜华看得一清二楚。夜华躲在珊瑚树后，心脏狂跳：这动作，这神态，分明就是素素！她一定是素素！那小红……小红是不是也还活着？
他正怔忡间，听得白浅对少辛道：“起来吧，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说着，将破云扇递给少辛，“拿着这个，日后去青丘，迷谷不会拦你。若有什么愿望，也可来找我。”
少辛千恩万谢地离去。夜华走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浅：“白浅。”
白浅被这声直呼其名弄得一愣——就算有婚约，初次见面也该叫一声“上神”，这般失礼，倒像是认识了许久。她正蹙眉，夜华却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往宴席大殿走去：“宴席要开始了，随我入席。”
众仙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暧昧。阿离紧紧挨着白浅坐下，一口一个“小姨”，叫得她头皮发麻。白浅偷偷打量阿离，这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玄女，心中咯噔一下：“难道阿玄当年在昆仑墟……”她不敢再想，只觉得头更痛了。
此时，缪清公主盛装出场，在殿中翩翩起舞。她身着水绿色纱裙，舞姿曼妙，目光却频频瞟向夜华，满是倾慕。可夜华的心思全在白浅身上，脑中反复回荡着“她是素素”“小红可能还活着”的念头，对缪清的舞姿视而不见。
一曲舞毕，东海水君搓着手上前，笑道：“太子殿下，小女缪清对您倾慕已久，能否请您移步偏殿，听她诉诉衷肠？”夜华推脱不过，只能嘱咐白浅：“帮我照看一下阿离，我去去就回。”
白浅暗自叫苦——这是要把她绑上贼船？她得赶紧把阿离还给他，好溜回青丘。可她刚起身，阿离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姨不要走！父君要娶后娘，娘亲也不要我，你再走了，阿离就真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白浅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母性瞬间被激发。她蹲下身，摸着阿离的头安抚：“傻孩子，你父君是你娘亲的心肝甜蜜饯儿，她怎么会不要你？小姨也不走，陪着你好不好？”阿离这才止住哭声，抽噎着点头。
不多时，阿离拉着白浅去找夜华，刚到偏殿门口，就见缪清正泪眼婆娑地对夜华哭诉：“殿下，兄长逼我嫁给西海二皇子，可他是个纨绔子弟，我……我宁死不从啊……”夜华满脸不耐烦，见了白浅，眼睛瞬间亮了，立刻迎上来。
阿离像献宝似的，把白浅刚才说的“甜蜜饯儿”复述给夜华听。夜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上前一步挡住白浅的去路，挑眉问道：“白浅上神这话，可当真？”
白浅心知他是要拿自己挡桃花，干笑道：“自然……是真的。”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倒像是小两口在打情骂俏。白浅趁机溜出偏殿，阿离要追，被夜华拉住：“别急，我知道去哪找你小姨和娘亲了。”
夜华转身去了十里桃林。折颜正在桃树下酿酒，见他来了，挑眉道：“太子殿下不在东海赴宴，来我这桃林做什么？”
“我想问问折颜上神，白浅上神沉睡的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身边……可有亲近之人？”夜华开门见山，目光中带着急切。
折颜搅动着酒坛里的桃花，慢悠悠道：“小五沉睡三百年，不过是修行出了岔子，哪有什么特别的事？她身边除了青丘的人，便是凤九那丫头，还有……一位故去的挚友。”他刻意模糊了玄女的存在，心中却清楚，夜华这般执着，定是与白浅的劫数有关，而那劫数里，少不了玄女的影子。
夜华追问：“那位挚友……是何模样？”
折颜抬眸看他，似笑非笑：“你这般关心小五的事，莫不是真对她动了心思？”见夜华不语，他岔开话题，“说起来，你为何总穿玄色？瞧着沉闷得很。”
夜华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轻声道：“玄色耐脏，若有朝一日受伤流血，敌人看不见血迹，便不会得意；身边的人瞧不见，也不会伤心。”
折颜听着，手中的酒勺顿了顿。世人都道天族太子风光无限，谁又知他活得这般小心翼翼？他叹了口气：“你啊，倒是和墨渊那小子一样，总把心事藏得那么深。”
与此同时，白浅在东海迷了路。她丢了树芽子，又怕再撞见夜华，只能往更僻静的地方走。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空，竟坠入一个幽深的洞穴。落地时，只听一阵暧昧的喘息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石榻上有一双男女正在亲热。
白浅脸颊一热，正想悄悄溜走，那男子却猛地回头，看清她的脸后，眼中闪过狂喜，赤着脚冲过来：“阿音！你回来了！”
白浅定睛一看，竟是翼君离镜。她后退一步，蹙眉道：“翼君认错人了。我乃青丘白浅，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离镜却不管不顾，伸手就要抓她：“不，你就是阿音！你的眼睛，你的鼻子，都和当年的司音一模一样！”
“放肆！”白浅挥袖挡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与你素无瓜葛。当年你在昆仑墟纠缠我，被拒后竟迁怒阿玄，撺掇擎苍求娶她，害她重伤倒在昆仑墟山脚下——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离镜被她的话刺得一怔，眼中的狂热褪去，只剩下失落：“你真的不是阿音……那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白浅不欲与他多言，转身便走，“别再叫错名字，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离镜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阿音……你到底在哪……”
白浅走出洞穴，只觉晦气。今日真是倒霉，先是被夜华父子缠上，又撞见离镜这桩丑事。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茫茫东海，忽然想起玄女——阿玄沉睡这么久，不知凤九把她照顾得好不好。罢了，还是赶紧回青丘吧，这九重天的是非，她可不想再沾了。
可她并不知道，夜华已从桃林离开，正带着阿离往青丘的方向赶去。他站在云端，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丘，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小红，我知道你在那里。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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