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从叠庸的元神中退出,指尖仍残留着那缕微弱的元神气息,心中暗自盘算:叠庸这副身子骨本就虚弱,要养好阿玄的元神,怕是没个七八千年难有成效。可若想让阿玄尽早醒来,少不得要借天族的结魄灯相助。思及此,她已打定主意,要去九重天一趟,向天帝求借结魄灯。
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讨要这等天族圣物,西海水宫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说是有位九重天的贵客驾临,西海上上下下都往大殿涌去迎接。白浅好奇跟着去了,刚进大殿,便见那贵客一身玄色锦袍,墨发高束,正是前些日子还与自己怄气的九重天太子夜华。两人四目相对,殿中瞬间陷入尴尬的沉默。白浅想起在一揽芳华时,他抱着团子说的那番话,心中仍有气,转身便想走,夜华却突然挥手,用法术合上了殿门,又以一道轻柔却无法挣脱的仙力将她困在原地。
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挣扎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古朴的银镯,镯身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正是阿玄的原形。夜华的目光在镯上停留片刻,眸色暗了暗,心中掠过一丝黯然:阿玄,终究是我不如白浅了解你。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凉的镯子,脸色竟白得像纸,唯有一双眼睛灼热得惊人,直直看向白浅:“阿离是我和阿玄的孩子,你不必一直试探我。”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让白浅瞬间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半响,夜华收回手,声音低沉:“你等了阿玄七万年,我也一样。如今阿玄就要回来了,想来你并没打算告诉我这个消息。”白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此事除了折颜、四哥白真和自己,再无旁人知晓,他怎会知道?夜华却不看她,转头望向殿外的碧海,淡淡道:“是折颜与我说的。我知道你定会去天宫借结魄灯,我且问你,拿到灯之后,你还打算做什么?”既已知折颜说了实情,白浅也不再隐瞒,直言道:“我会去东瀛取神芝草,再将自己半生修为渡给叠庸,如此,阿玄的元神便能早些醒来。”
夜华闻言,猛地转头看向她,双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将修为渡给叠庸,为了阿玄,我同样可以连命都不要。”白浅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如今阿玄就在眼前,纵使神芝草有猛兽守护,我也必须去取。况且,我不信你的一面之词,阿离像阿玄,不代表他就是阿玄的亲生骨肉。”
见夜华沉默不语,白浅又道:“夜华,我们这纸婚约,有时间便解除了吧。阿玄醒来后,你暂时别见她。阿离是孩子,自然可以相见,可你若真与阿玄相爱,当初便不会有侧妃之事;即便娶侧妃有缘由,这么久了也该解决了。所以,阿玄我暂时不会让你见。”夜华身形晃了晃,似是没站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白浅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当年桑籍退婚,让青丘与天族都失了颜面,如今你我退一次婚,也算公平。婚约之事可以商量,但阿玄的事,我半步不让。”夜华垂眸,许久才道:“晚点来我住处吧,结魄灯不在天宫,在我这里。”他走到殿门口,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阿玄欠我多少,我欠阿玄多少,早已经乱作一团,算不清了。我和她,会永远纠缠在一起。”白浅怔在原地,喃喃自语:“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离开大殿后,白浅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想到方才与夜华的对话,心中便窜起一股无名火。正烦躁时,白真忽然施了个法术,悠悠然出现在屋内。白浅起身为他倒了杯茶,白真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阿玄要回来了,你不开心?”白浅干笑两声,敷衍道:“许是方才用追魂术找阿玄,一时没缓过来。”白真显然不信,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白浅无奈,只得补充:“再加上刚才和夜华怄了几句气。”
一听“夜华”二字,白真顿时来了兴致,凑近她追问详情。白浅便将阿离喝醉后,自己与夜华在一揽芳华的纠葛说了一遍。白真听完,忍不住笑道:“阿离才多大点孩子,你给她喝那么多酒,醉了七八个时辰不醒,也不派人知会夜华一声,自己还跑没了影。他要是半点不介意,那才真是铁石心肠。”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带着几分促狭:“按你的性子,往日遇着这等事,顶多当个笑话看。可你方才竟端着正妃的架子,去刺激那素锦侧妃,这般反常,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白浅猛地一愣,心中咯噔一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阿玄的小姨,和夜华没半分牵扯,更何况自己已活了十四万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可每次见着素锦,她就浑身不自在,十分别扭;夜华若说她半句不是,她便忍不住生气;方才听夜华说要和阿玄永远纠缠,更是气得心头火起。原来,自己竟是在吃夜华的醋?难道自己喜欢阿玄吗?
她望着白真,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不会吧?我比他大九万多岁,要是按正经年纪嫁人,孙子都该有他这么大了。而且方才和他说话,我也没半点怦然心动的感觉啊。”白真一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夜华一直缠着你,摆明了是看上你了。不过能看上我带大的妹妹,这小子眼光倒不错。”他哈哈一笑,又道:“年龄算什么?咱们阿爹还比阿娘大一万五千多岁呢,只要相貌登对,心意相通便好。折颜这些年总想着给我找个夫人,可四海八荒哪有配得上我的?倒是他念叨了几百年,说玄女适合我,不过这话当不得真。”说罢,他拍了拍白浅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这上神当得不错,可在风花雪月上,实在是个外行。你这般少根筋的性子,怕是难有怦然心动,更适合细水长流的相处。”
白真又问:“从前夜华在青丘住了四个多月,若是今后他不再去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白浅心中一动,想起夜华初到青丘时,自己确实百般不习惯,可后来日日被他拉着散步,困得睁不开眼也得陪着;他批公文时,自己便在一旁嗑瓜子打瞌睡,还总被他嘲笑;夜里陪他下棋,他还总趁自己意识模糊时,套问阿玄的旧事。那四个月,她只觉得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可经白真这么一问,她竟隐隐有些怀念,怀念夜华没来之前,自己那份无拘无束的舒坦日子。
白真见状,打趣道:“十有八九是看上他了。夜华既对你有意,也表白过,回头我跟阿爹说一声,让他去天宫提一提,早些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我也能放心。”说罢,他施了个法术,转身离开了。白真走后,白浅独自坐在屋内,心中乱作一团:若自己真对夜华动了心,那这十四万年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她明明不喜欢夜华,夜华喜欢的是阿玄,更何况她比夜华大九万岁,按辈分都能当他的老祖宗,这要是让家人知道了,该怎么解释?
转眼到了暮夜,白浅依约去夜华下榻的寝殿取结魄灯。远远便见他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身前摆着几个空酒坛,正独自饮酒。她想起奈奈曾说过,阿离的酒量随了夜华,浅得很,可眼前这五个空酒坛,倒不像是酒量浅的样子。她走近时,夜华只抬眼望了她一下,便起身淡淡道:“进来吧。”
进了殿内,夜华指着桌上一盏古朴的灯盏,道:“这便是结魄灯。你将它放在叠庸床头,三日内不可用法术,需日夜守着,确保灯火不灭,阿玄的魂魄方能凝聚。”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是我多虑了,照顾阿玄,你一向尽心尽力。”
白浅望着那盏结魄灯,指尖微动——灯上隐约萦绕着一丝凡人与狐狸的气息,昔日“素素”和那只小红狐的零星记忆,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只当是灯上的气息扰乱了心神,并未深想。如今这般轻易便从夜华手中拿到结魄灯,她心中难免有些触动,走到他面前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若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定会尽力。”夜华抬眼,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没什么想要的。”白浅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中掠过一丝愧疚,正想告辞,夜华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阿玄罢了。”
不等白浅反应过来,夜华忽然施了法术,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阿玄的仙体竟被他从青丘移到了殿内的床榻上。白浅又惊又怒,心中暗骂:夜华怎敢如此?他竟私自将阿玄从青丘带到这里,我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心思这般龌龊!怒上心头,她当即与夜华动手,可一时轻敌,被夜华用昏睡术困倒。待她失去意识前,只看到夜华又用法术,将阿玄的仙体送回了自己的住处。
夜半时分,夜华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凄凉。他轻声呢喃:“阿玄,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能这样完完整整地拥有你了。”话音刚落,阿玄的元神虚影竟从白浅体内缓缓浮现,睁开眼便对上夜华的双眸,轻声道:“醒来能看见你,也算天意。”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夜华胸口的一道旧疤——那是当年他与鲛人族一战时留下的。“我虽生祭东皇钟,元神四散,却也隐约知晓些事。你向来被传所向披靡,为何与鲛人族一战时,会险些灰飞烟灭?”
夜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沙哑:“若不是我故意放水,那些鲛人怎会有机会伤我?那不过是我设的一个局,为的是诓骗天君罢了。”阿玄的虚影微微一怔,不解地问:“你为何要这般做?”夜华沉默片刻,语气涩然:“我这一生,从未羡慕过旁人,却唯独羡慕二叔桑籍。他没了太子身份的束缚,能与爱人相守,求仁得仁,终归圆满,脱身也洒脱。我唯一庆幸的,便是爱上的人是你。”
阿玄的虚影本就支撑不了太久,闻言便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夜华低头看着怀中渐渐透明的身影,忽然轻声问道:“阿玄,若你亲近之人被陷害,对方要你亲近之人的眼睛,而你为了救她,亲手剜了自己的双眼,且这事因我而起,你会怎样?”
阿玄的虚影在他怀中轻轻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消散在空气中:“那你我的交情,到此为止。”话音落时,那道虚影彻底融入夜色,再无踪迹。夜华僵坐在床边,怀中空寂,唯有残留的一丝仙泽,证明方才的相见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