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丹成九死护情深,缘劫几重意难平
昆仑虚的晨光刚漫过玉虚峰顶,便被一阵急促的仙鹤齐鸣划破了宁静。负责饲鹤的二师兄叠栾提着食盒站在丹炉峰下,望着盘旋不止的仙鹤群,眉头拧成了疙瘩。上一次见这般异象,还是七万年前师父墨渊与擎苍大战,仙鹤惊飞、云雾翻涌,如今太平日久,怎会突然如此?他正暗自纳闷,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通明殿门口,走近一看,竟是天族太子夜华——他锦袍上血迹斑斑,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晃荡,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唯有一双眼睛还强撑着几分清明。
“太子殿下?”叠栾连忙放下食盒上前搀扶,指尖触到夜华的手臂,只觉一片冰凉。夜华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坚定:“二师兄,借昆仑虚的炼丹炉一用,事关紧要。”叠栾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多问,当即引着他往丹房走去。
丹房内,八卦炼丹炉泛着古朴的青铜光泽,炉下火焰被夜华以残余仙力引燃,跳跃的火光映得他脸颊忽明忽暗。他从袖中取出那株用性命换来的神芝草,指尖颤抖着将其放入炉中——神芝草遇火便化作一团金色光晕,在炉内缓缓旋转。夜华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炉壁上,周身仙力如潮水般涌向丹炉。他本就因断臂损耗大半修为,此刻强行催动毕生仙力,嘴角瞬间溢出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阿玄,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夜华低声呢喃,视线渐渐模糊。他知道,仙力耗尽之日,便是自己油尽灯枯之时,可只要这枚丹药能助玄女凝魂,能了却白浅七万年来的夙愿,便也值得。不知过了多久,炼丹炉“嗡”地一声轻响,一枚通体莹白的丹药从炉中缓缓升起,夜华伸手接住,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他强撑着走出丹房,对守在门外的叠栾道了声“多谢”,便化作一道微弱的玄光,往十里桃林的方向飞去。
此时的十里桃林,折颜正伸着懒腰在桃树下散步,忽见一道玄光坠落在桃花丛中,上前一看,竟是昏迷不醒的夜华,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枚丹药。“这小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折颜皱眉将夜华扶起,指尖探向他的脉搏,只觉他仙力枯竭、经脉受损,连元神都虚弱得快要溃散。他连忙将夜华抱进屋内,又转身往莲藕池走去——池中长着几株万年莲藕,虽无法真正替代断臂,却能做个假臂撑撑样子,总不能让天族太子以残缺之躯见人。
白真正坐在石桌边喝茶,见折颜抱着一截粗壮的莲藕回来,好奇地问:“你捞这莲藕做什么?难不成想做莲藕羹?”折颜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内:“还不是为了夜华那小子,断了右臂,总得有个遮掩。”白真闻言一惊,放下茶杯冲进屋内,见夜华躺在床上,左臂袖管空空,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得咋舌:“他这是去做什么了?竟伤成这样。”折颜一边用仙力为夜华调理经脉,一边摇头:“看样子是去了东瀛,那神芝草和四头凶兽,怕是都让他给解决了。只是他不回天宫,反倒来我这桃林,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九重天。”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西海水宫的偏殿内,白浅守在叠庸床前,眼中布满血丝。结魄灯的火焰已从微弱的烛火变成了明亮的光晕,缠绕在叠庸周身。忽然,叠庸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几分精神:“这一觉睡得真沉,倒像是六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舒坦。”白浅心中一喜,知道玄女的元神终于凝聚完成,悬了三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实在疲惫不堪,交代侍女好生照看叠庸,便回房倒头就睡,打算睡足两日,再去东瀛取神芝草。
可她刚睡下没多久,就被门外的争吵声惊醒。白浅揉着眼睛走出房门,只见二哥白奕正拉着叠风说话,脸色带着几分急切。“叠风上神,当年西海水君可是在四海八荒出过告示,说谁能医治好大皇子,家中有女儿的,便可将女儿嫁入西海,这话可当真?”白奕问道。叠风愣了愣,点头道:“确有此事,只是……”
“那就好!”白奕打断他的话,脸上露出喜色,“如今白浅医好了你大哥,我家凤九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不如就让凤九嫁入西海,做你大哥的侧妃也好,做你的妻子也罢,总归是门好亲事。”白浅和叠风都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白浅连忙上前:“二哥,凤九的婚事怎能如此草率?她性子跳脱,西海规矩繁多,怕是不适合她。”
白奕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懂什么?凤九整天在狐狸洞守着那只狐狸,半点女儿家的心思都没有,再不找个人管管她,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白浅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只好求助地看向叠风。叠风连忙解围:“白奕上神,实不相瞒,我常年在昆仑虚修炼,不懂儿女情长,且心中已有心爱之人;我大哥刚醒,身体虚弱,也不宜谈及婚事。不如这样,您让四海八荒的青年才俊主动奉上拜帖,凤九小殿下聪慧过人,自然能从中挑出如意郎君。”白奕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不再纠缠,转身去安排此事了。
与此同时,九重天的东华帝君正独自站在凡间皇宫的菡萏院前。院内的荷花早已谢了,只剩下几片残叶在风中摇曳。他恍惚间,竟看见陈淑妃——也就是他历劫时的挚爱陈玄清,穿着一身淡粉色宫装,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手中还提着一盏莲花灯。“陛下,您回来了。”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可下一秒,那身影便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
东华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天宫。司命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他回来,连忙上前禀报:“帝君,您历劫时的陈淑妃,自您‘驾崩’后,被皇后以‘妖妃祸国’的罪名打了三十大板,之后便被送出宫,在城外的静心庵带发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东华的脸色沉了沉,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司命:“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当日她为我挡下那一箭,恩情已了,从此两不相欠。”司命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枚锈迹斑斑的箭头——正是当年陈玄清为他挡下的那支箭上的箭头。
此时的西海水宫后花园,凤九正被一群青年才俊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捧着各种珍宝,有东海的夜明珠,有南诏的翡翠玉佩,还有北荒的珍稀皮毛,纷纷要献给凤九。凤九苦着脸,小声对身边的白浅说:“姑姑,他们送这么多东西,日后可怎么还啊?”白浅忍着笑,刚要开口安慰,就见司命化作一道金光,往凡间飞去。
静心庵内,陈玄清正坐在窗前抄写经文,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见是司命,不由得愣了愣。“司命星君,何事前来?”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司命拱了拱手:“恭喜娘娘,帝君已顺利渡劫归位。”陈玄清的手指微微一颤,低头道:“陛下安好,我便放心了。如今他是九重天的帝君,我是凡间的弃妃,再无瓜葛。”司命将紫檀木盒子递给她:“这是帝君让我交给您的,他说,当日您救他一命,如今恩情已了。”
陈玄清打开盒子,看到那枚箭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起当年在皇宫,陛下为了护她,亲自为她包扎伤口;想起在茅草屋躲避追杀时,陛下抱着她说“待我平定叛乱,便封你为后”。可如今,他却用一句“恩情已了”,将过往的一切都抹去了。她擦干眼泪,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往庵外走去——她想去看看那个茅草屋,看看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地方。
茅草屋依旧破旧,屋顶的茅草有些已经泛黄。陈玄清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前,正是东华帝君。他穿着一身紫色的帝袍,身姿挺拔,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你不该来这里。”东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陈玄清愣了愣,轻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尘世情缘尘世了,我明白。”
东华转身要走,陈玄清却突然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盒子,泪水再次滑落:“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为您挡下那一箭时,您说过什么?您说会护我一生一世,说会让我做您的皇后。”东华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却依旧用冰冷的语气说:“我记得。可我不是凡人,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牵连。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说完,他决然转身,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天际。陈玄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十里桃林内,夜华在折颜的医治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刚一醒来,就急切地问:“折颜上神,白真上神,白浅……还在西海吗?”白真算了算日子,点头道:“从你昏迷到现在,正好三天三夜,她应该还在西海守着叠庸。”夜华松了口气,从枕下取出那枚丹药,递给折颜:“劳烦上神将这枚丹药交给白浅,告诉她,这是您取来神芝草,用您的修为炼成的。”
折颜接过丹药,不解地问:“你为何要隐瞒?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你为了这枚丹药断了右臂、耗尽修为,定会感激你。”夜华淡淡一笑 平静中带点无奈说:“白浅素来不喜欠人情。若是让她知道我为了阿玄做到这份上,她定会分心觉得我居心叵测,反而误了救阿玄的大事。不如不说,让她安心行事,来救阿玄。”折颜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模样,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这孩子,为了白玄女,竟能做到这般地步。
他又想起一事,皱眉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玄女真的醒来,东皇钟的封印便会松动,擎苍很可能破印而出,到时候四海八荒又要陷入战乱,天下苍生该如何自处?”夜华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声音虽虚弱却掷地有声:“七万年前,阿玄用元神生祭东皇钟;三百年前,白浅舍命相护。若是擎苍真的破印而出,要这四海八荒为他陪葬,自会有人站出来守护。”折颜心中一沉,他知道夜华口中的“有人”,便是他自己。
夜华说完,便挣扎着要起身:“我该回天宫复命了。”白真看着他虚弱的背影,想上前告诉他,白浅心中其实早已对他动了情,却被折颜拦住了。“缘起缘灭,自有因果。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是我们能说清的。”折颜轻声道。白真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夜华强撑着回到天宫,刚踏入东宫,就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扶着门框,对守在一旁的伽昀道:“去告诉成玉元君,让她带着阿离去灵山法会待几日,那里的甘蔗甜,阿离定会喜欢。”他不想让阿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更不想让孩子担心。交代完阿离的事情,他又对伽昀道:“你去天君那里替我复命,就说我已斩杀四头凶兽,毁去所有神芝草,只是损耗了些修为。切记,不可提及我去过十里桃林。”伽昀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眼中满是担忧,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夜华说完,便倒在了软榻上,再次昏迷过去。伽昀连忙叫来御医,看着御医为夜华诊治,心中暗自叹息——太子殿下为了救玄女,竟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这一切,却只能瞒着所有人。
西海的白浅终于睡足了两日,醒来时,正看见折颜坐在大殿内喝茶。“折颜上神,你怎么来了?”白浅揉着眼睛问道。折颜将那枚丹药递给她,笑着说:“我去了一趟东瀛,取了神芝草,用我的修为炼成了这枚丹药,你拿给叠庸服下,不出三日,玄女便能醒过来。”白浅接过丹药,心中不由得动容:“当年我父君去取神芝草,都带了一身伤回来,你此番前去,可有受伤?”
折颜想起夜华的嘱托,连忙转移话题:“我没事,父神将我抚养长大,如今能帮你,也是应该的。你待叠庸身子好些,便将丹药给他服下,近身照看几日。”白浅点了点头,对折颜充满感激。折颜心中有些愧疚,待白浅收好丹药,便匆匆离开了西海水宫,直奔青丘狐狸洞。
他找到迷谷,将一枚玉魂递给她:“你拿着这枚玉魂去西海找白浅,告诉她,这是离镜君上送来的。前几日在东瀛,夜华救了离镜的性命,离镜为了报恩,便将这玉魂送来。你务必告诉白浅,这玉魂不是看她的情面,而是为了报答夜华的恩情,让她放心收下。”迷谷点了点头,接过玉魂,化作一道绿光,往西海飞去。
西海水宫的偏殿内,叠庸刚服下丹药,就脸色一白,晕了过去。白浅吓得连忙上前,指尖探向他的脉搏,却发现他的脉搏虽微弱,却十分平稳。她正坐在一旁发呆,叠风走了进来。“怎么了?一脸愁容。”叠风问道。白浅抬头,眼中带着几分不安:“我怕,怕这一切都是徒劳,怕阿玄还是醒不过来。”
叠风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安慰:“七万年来,我从未放弃寻找你和玄女,如今能找到你,能看到玄女的元神凝聚,已是最大的恩赐。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能等到玄女醒来,等到师父云游归来,一起回昆仑虚。”白浅看着叠风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一定可以。”
此时的翼界大紫明宫,胭脂正站在离镜面前。离镜看着她,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当年若不是自己一时糊涂,胭脂也不会受这么多苦。胭脂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哥,我只是翼界的公主,一身修为没什么用处。你是翼界的王,要守护千万子民。我想将我的修为与神芝草炼成丹药,救活玄女,也算为父君当年造的孽,还一点恩情。”
离镜刚要开口,就见一道绿光落在殿内,正是迷谷。迷谷对着离镜拱了拱手:“离镜君上,折颜上神让我转告您,前几日在东瀛,您蒙夜华太子所救,如今他有一事相求,希望您能将玉魂借出,助白浅上神救活玄女。”离镜闻言,心中了然,从袖中取出玉魂递给迷谷:“既是折颜上神开口,又是为了报恩,这玉魂自然该送。”
迷谷拿着玉魂,很快就回到了西海水宫。她将玉魂交给白浅,把折颜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白浅接过玉魂,心中不由得疑惑:夜华何时救过离镜的性命?她想追问,可迷谷却说折颜上神只告诉了她这些。白浅救玄女心切,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将玉魂放在叠庸身上,心中期盼着玄女能早日醒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九重天,夜华还在昏迷之中;十里桃林的折颜,正为夜华的伤势忧心忡忡;而那枚看似普通的丹药背后,藏着一个男人用性命换来的深情。缘劫几重,情深几许,或许只有等到玄女醒来的那一天,所有的谜团,才能一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