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老板的饭馆这几日快被妖怪们踏平了。起因是蟹扒米,就是那只上次笑得八脚朝天的螃蟹精,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新花样”,连夜赶制了块新招牌,红绸子上绣着“酸鱼缘”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旁边画着幅能笑掉妖牙的画:浪天宝叼着片酸菜叶,正对着酸溜溜的坛子鞠躬,坛口飘着的酸雾里还写着“天生一对”。
更绝的是菜单,封面赫然是张“P”出来的拜堂照,浪天宝的脑袋被安在石狮子身上,酸溜溜的菜叶裙被画成了红嫁衣,两人中间还摆着碗冒着热气的酸汤鱼。菜名更是离谱:“夫妻肺片(鱼版)”“酸菜鱼定情羹”“酸坛鱼崽汤”,每道菜旁边都画着浪天宝和酸溜溜打架的丑态,底下还注着行小字:“吃了这套餐,吵架也能成眷属”。
消息传到浪天宝耳朵里时,他正趴在礁石上,让虾兵帮他数鳞片。“一片、两片……哎?昨天不是十七片吗?咋少了一片?”他摸着尾巴尖纳闷,三天前被红绳捆着挣掉的鳞片还没长齐,这会儿又少了一片,气得尾巴甩得水花四溅。
虾兵举着从饭馆抢来的菜单,笑得虾须都打结了:“浪天宝大人,您快看!蟹扒米把您和酸溜溜大人画成这样了!还说‘夫妻肺片’用的是您掉的鳞,酸溜溜大人的酸汤当汤底呢!”
浪天宝一把抢过菜单,瞪着“拜堂照”上自己歪瓜裂枣的模样,气得青鳞都竖了起来:“反了他了!这螃蟹精怕是上次被我尾巴抽傻了!本鱼的鳞是能随便下锅的?还有那酸坛子,穿红嫁衣?他不嫌酸气染了红布?”
他正骂得凶,就见酸溜溜抱着新坛子从水草丛里钻出来,坛口用藕丝缠着圈红布,是他昨天被红绳捆着时,偷偷从浪天宝尾巴上扯下来的那缕,被他别扭地当成了坛饰。“笨鱼!看见我的新坛子没?比你那破石头值钱多了!”他话刚说完,鼻子动了动,“你身上咋有股酸汤味?是不是偷喝我坛子里的了?”
浪天宝这才想起试吃的事,拍着胸脯保证:“我才没偷喝!是蟹扒米那小子用我掉的鳞做了菜,还说……还说你是我……”他突然卡壳了,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哎?他说啥来着?”
酸溜溜正想追问,就见浪天宝突然一拍大腿:“不管了!先去掀了他的摊子!敢用本鱼的鳞做菜,还敢画我和你拜堂,看我不把他的锅砸了!”
他气势汹汹冲进蟹老板的饭馆,刚进门就被小二拦住。小二是条小鲫鱼精,戴着顶荷叶帽,手里举着菜单笑得一脸讨好:“浪天宝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新出的‘酸鱼套餐’卖爆了,特意给您留了份试吃,用的是您前天掉在芦苇丛里的鳞,酸溜溜大人还……还偷偷送来半勺酸汤调味呢!”
浪天宝本想把菜单拍在小二脸上,可一听见“酸溜溜送来的酸汤”,肚子“咕噜”叫了,他早上光顾着数鳞片,忘了找吃的。他瞪了小二一眼,接过试吃碗:“看在酸汤的份上,本鱼就尝尝!要是不好吃,连你带锅一起扔潭里!”
鱼片滑进嘴的瞬间,浪天宝突然定住了。这酸香混着鱼鲜的味道,像根针戳中了他三百年前的记忆,小时候他娘总在月光下给他做酸汤鱼,也是这样的酸,这样的鲜,暖乎乎的能熨帖到尾巴尖。
他猛地抬头,正好看见酸溜溜抱着坛子从后厨出来。酸溜溜今天穿了件新的菜叶裙,是用晨露浆洗过的嫩青菜叶,坛口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往里面添了新酿的酸汤,酸香随着他的脚步飘过来,勾得浪天宝鼻尖发痒。
“娘……”浪天宝脱口而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酸溜溜,尾巴尖的红绳都绷直了,“你做的鱼真好吃。”
“哐当!”酸溜溜手里的竹勺掉在地上,汤汁溅了他一裤腿。他活了三百年,听过骂他“酸坛子”的,听过夸他酸汤绝的,还是头回被人叫“娘”,还是被这条三天前刚撞碎他老坛的笨鱼叫!他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耳根红到菜叶裙的褶皱里,抱着坛子转身就往后厨冲,慌得连头发上沾着的酸菜叶掉了都没顾上捡。
“娘别走!”浪天宝扔下碗就追,一把抱住酸溜溜怀里的坛子,尾巴尖的红绳正好缠在坛颈的红布上,勒出个歪歪扭扭的结,“我还想吃!你再给我做一碗,多放我的鳞,多加你的酸汤,要烫乎乎的!”
饭馆里瞬间安静了。正在啃玉米的野猪精忘了嚼,嘴里的玉米粒掉了一地;蟹老板举着记账的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两颗;连趴在窗台上看热闹的田螺精都惊得掉进了醋坛子,冒了串酸泡泡。
酸溜溜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坛子被勒得“咯吱”响,像是要散架。他急得浑身冒酸雾,酸得旁边的酱油瓶都“滋滋”冒泡,标签纸被熏得卷了边:“浪天宝你个疯鱼!放开我!谁是你娘?!再乱叫我把你腌成咸菜,泡在酸汤里三百年!”
“你就是我娘!”浪天宝把脸贴在坛壁上,冰凉的陶片贴着脸颊,却暖得他尾巴尖都在晃,“只有娘做的鱼才这么香!上次我偷喝你酸汤,就是闻着像娘的味道!娘你别躲,我以后不撞你坛子了,还帮你擦灰!”
他越说越认真,抱着坛子的手收得更紧,像是怕“娘”跑了。酸溜溜的菜叶裙被他的黏液沾得皱巴巴,有片嫩菜叶还粘在了浪天宝的胳膊上,绿得晃眼。
酸溜溜又气又急,抬脚就往浪天宝的尾巴上踹:“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认贼作母!我是你祖宗都嫌你笨!”可浪天宝像没感觉似的,反而把坛子抱得更高,生怕“娘”生气。
两人从饭馆前厅闹到后厨,酸溜溜的酸气熏得灶台都冒了烟,锅里炖着的鱼汤“咕嘟”翻着酸泡;浪天宝抱着坛子左躲右闪,尾巴甩得灶台边的柴火“噼里啪啦”响,火星溅到酸溜溜的菜叶裙上,烫出个小米粒大的洞。
“你看你!把我裙子烫破了!”酸溜溜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可是他新做的裙子!
浪天宝一看“娘”要哭,顿时慌了,松开一只手去拍酸溜溜的背,笨手笨脚的:“娘不哭,我给你补!我用最亮的鳞片给你补裙子,比石狮子的盔甲还亮!”
酸溜溜被他拍得更气了,猛地矮身钻出他的胳膊,抱着坛子就往饭馆外冲,慌不择路竟一头撞进了芦苇丛。他瞅见块大礁石下的石缝,赶紧钻进去,搬了块圆石头挡住缝口,只露出双瞪得溜圆的眼睛。
浪天宝追到石缝前,抱着坛子蹲在地上,尾巴尖的红绳扫得芦苇叶“沙沙”响:“娘,你出来嘛。我不闹了,就想再吃口你做的鱼。”他见石缝没动静,突然想起啥,从鳞片缝里掏出片皱巴巴的酸菜叶,是三天前酸溜溜塞给他的,被他当宝贝似的夹在鳞里,虽然有点蔫了,却还带着股淡淡的酸香,“娘你看,我还留着你给我的酸菜呢,没坏!”
石缝里的酸溜溜听见这话,手指攥得坛沿都发白了。他本来一肚子火,可听见外面“娘喂我”的喊声软得像团棉花,心里的火气“噗”地灭了,反倒有点想笑。他偷偷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往坛子里舀了勺糖,上次听人类说,哄小孩就得加糖,甜丝丝的能消气。
“笨鱼……”他在石缝里小声骂,声音却软得像泡了酸汤的棉花,“谁给你做鱼?要吃自己找去!”
“可我就想吃娘做的。”浪天宝把下巴搁在坛口,瓮声瓮气地说,“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上次撞碎你坛子是我不对,我给你磕三个头赔罪好不好?”说着“咚咚咚”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了片青苔,像贴了块翡翠。
酸溜溜透过石缝的缝隙看见那片青苔,突然想起昨天浪天宝帮他摘菜叶裙上的泥块时,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想起他尾巴尖那缕扯不掉的红绳,被他晃得像朵小红花;想起他刚才抱着坛子喊“娘”时,眼睛亮得像潭底的夜明珠。
他心里突然有点发慌,像是有只小螃蟹在挠。他从坛子里摸出片新腌的酸菜叶,嫩得能掐出水,往石缝外递了递:“喏,给你。别再叫娘了,再叫我放酸雾熏你,把你鳞都熏掉!”
浪天宝看见酸菜叶,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去接,却没注意爪子上还沾着试吃碗里的汤汁,把菜叶弄湿了大半。他顿时急得直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娘的酸菜湿了!都怪我笨!我这就去拿荷叶包着,肯定能弄干!”
酸溜溜被他这傻样逗得“嗤”地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可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荡起圈涟漪。浪天宝听见笑声,尾巴甩得更欢了,红绳缠在坛颈上,勒出个歪歪扭扭的结:“娘你笑了!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他突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天大的事:“哎呀!我刚才要去掀蟹扒米的摊子!他把我画成歪嘴鱼,还叫你……叫你我娘子!”
酸溜溜的脸又红了,抱着坛子往石缝里缩了缩:“要你管!有本事你去掀啊!”
“当然有本事!”浪天宝猛地站起来,却把坛子往石缝前一放,“但我得先送娘的坛子回家。娘你等着,我收拾了那螃蟹精就回来给你当坛子保镖,谁也不许碰你的坛子!”
他刚跑没两步,又回头指着坛子喊:“娘,这坛子我帮你看着,谁碰我咬谁!”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向蟹老板的饭馆,尾巴尖的红绳缠着片酸菜叶,在水面拖出条弯弯的线,像道没画完的彩虹。
石缝里的酸溜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还举着那片被浪天宝弄湿的酸菜叶,菜叶上沾着滴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珍珠。他把菜叶塞进嘴里嚼了嚼,酸中带甜,原来加了糖的酸汤,是这种味道。
他搬开石头钻出石缝,抱起地上的坛子,坛口还留着浪天宝贴过的温度。往洞穴游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浪天宝正举着块木板追打蟹扒米,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不准画歪嘴鱼”,气得蟹扒米举着钳子喊:“笨鱼!你娘喊你回家吃酸菜啦!”
浪天宝一听,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喊:“对哦!我要回娘那儿当保镖!”
夕阳把水面染成了金红色,酸溜溜抱着坛子站在岸边,突然觉得,有个忘性大的“鱼儿子”当坛子保镖,好像也不算太坏。至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敢随便碰他的坛子了,毕竟,谁也不想被一条喊着“娘”的疯鱼追着咬。
而此时的浪天宝,已经把蟹扒米追得绕着饭馆跑了三圈,却突然停住脚步,挠着脑袋嘀咕:“我刚才为啥追他来着?”
风里飘来酸溜溜的酸香,他眼睛一亮,撒腿就往潭里跑:“哦!我要回娘那儿当保镖!”
尾巴尖的红绳缠着片酸菜叶,在水面拖出条弯弯的线,像道没画完的彩虹,把碧波潭的晚霞都染得甜丝丝、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