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天宝半夜饿醒时,月亮正悬在碧波潭上空,像块被啃缺了角的银饼子,清辉洒在水面上,晃得鱼眼晕。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翻来覆去,尾巴尖把礁石扫得“沙沙”响,下午跟黑鱼精干架时太卖力,晚饭只啃了半根海草,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连鳞片都饿得发皱,活像条被晒蔫的鱼干。
“饿死鱼了……”他猛地翻身坐起,爪子无意识地挠着肚子,突然想起酸溜溜的坛洞。酸溜溜那家伙,总爱在坛子里藏些“宝贝”:开春腌的嫩姜芽,泡得发黄的小黄瓜,还有上个月偷偷酿的梅子酱,上次他趁酸溜溜不注意舔了一口,酸中带甜,鲜得尾巴都想竖起来。
“去蹭两口应该没事吧?”浪天宝拍了拍瘪瘪的肚皮,尾巴一甩滑出石洞。月光淋在他身上,鳞片泛着冷光,本该像披了件银铠甲,却因肚子饿得瘪塌塌,活像支没上弦的弓箭,半点威风都无。
酸溜溜的坛洞藏在最粗的礁石缝里,洞口挂着串晒干的酸菜叶,风一吹“哗啦啦”响,比虾兵的海螺还灵,堪称“纯天然防盗铃”。浪天宝踮着脚尖溜到洞口,刚要学酸溜溜的语气喊“酸菜精,借点吃的”,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鱼)往前扑去,差点撞在洞口的石墩上。
“哎哟!”他捂着鼻子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疼。坛洞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坛子,大的比浪天宝还高,肚子圆滚滚的,像座小土丘;小的只有巴掌大,精致得能揣进怀里,坛口都盖着红布,上面用炭笔写着标签:“三百年老坛酸汤”“新腌朝天椒”“脆藕片(浪天宝不准碰)”……摆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连间距都不差分毫。
“嚯,这酸坛子还有强迫症?”浪天宝摸着下巴绕着坛子转,鼻子像猎犬似的使劲嗅,酸香里混着酒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鱼鲜味,勾得他肚子叫得更欢,“咕噜噜”的声响在安静的坛洞里格外清晰,吓得他赶紧捂住肚子,生怕被酸溜溜听见。
突然,最底层那排坛子勾起了他的注意。别的坛子都盖着红布,还压着块小石子防漏,唯独这个半大的坛子,只盖了块裂了缝的青石板,缝隙里飘出股勾鱼的香味,不是酸溜溜惯常的酸香,而是鲜得能让鱼跳起来的味道,像刚熬好的鲫鱼汤,混着点酸菜的清爽,还带着丝花椒的麻,直往鼻子里钻。
“这啥宝贝?”浪天宝的好奇心像被扔了把花椒,“噌”地冒了火。他蹲下身,尾巴不自觉地翘起来,往坛口凑得更近,鼻尖差点蹭到石板。香味更浓了,隐约能闻出里面有姜片、蒜粒,还有点他最爱的紫苏叶味,馋得他直舔嘴唇,尾巴尖的红绳都绷直了,像根被拉满的弓弦。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石板,阴影里突然“嗖”地飞出个黑影,“啪”地敲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嗷”一声缩回手,差点把尾巴甩到旁边的坛子上。
“偷我酸菜?”酸溜溜举着竹勺从最大的那口坛子后面转出来,头发睡得像团乱草,几缕发丝粘在额头上,菜叶裙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一只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半截沾着坛泥的小腿,唯独眼睛亮得像两盏探照灯,显然早就醒了,正躲在坛子后面看他笑话。
浪天宝慌忙摆手,手却还悬在坛口上方,像只被抓住的偷油鼠:“我没有!我就是……就是路过打个盹,看你这坛子盖没盖好,怕半夜下雨进水,好心帮你盖盖……”话没说完,尾巴不知怎的一甩,“哗啦”一声扫倒了旁边摞着的三个小坛子。
坛子“骨碌碌”滚出去,撞在石壁上“啪”地碎了,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是裹着黄泥的鱼片!一片片巴掌大的鱼肉,裹着湿乎乎的黄泥,泥缝里露出雪白的肉,上面还沾着点酸汤和花椒粒,显然是腌过的,只是泥没裹匀,有的地方还露着鱼皮,闪着淡淡的银光。
“这是……”浪天宝的眼睛瞪得像两颗泡发的鱼鳔,指着地上的鱼片,半天说不出话。酸溜溜居然在腌鱼片?还用的是他上次随口提的“紫苏花椒味”?
酸溜溜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脸颊红到耳根,像被泼了坛刚腌好的红辣椒油。他手忙脚乱地抬脚,“哐当”踢翻旁边一个装着腌萝卜的小坛子,萝卜滚得满地都是,正好挡住浪天宝的视线:“看什么看!腌坏的!上次脑子抽了,想试试用鱼肉腌酸菜,结果盐放少了,没腌住,扔了可惜,就裹着泥埋在坛底,忘了扔!”
浪天宝捡起片滚到脚边的鱼片,泥已经蹭掉了大半,上面还沾着点酸汤和一片紫苏叶。他想都没想,直接塞进嘴里,鲜得尾巴尖都在抖!鱼肉嫩得像化开的豆腐,酸汤的清爽混着紫苏的香,再裹着花椒的微麻,在舌尖炸开,比他吃过的任何鱼都美味,连鱼鳞都鲜得想竖起来。
“好吃!”他含混不清地喊,又伸手去捡,爪子在地上扒拉得飞快,“酸坛子你这手艺绝了!这哪是腌坏的,这是我活了三百年吃过最好吃的鱼片!比黑鱼精的肉嫩十倍,比老乌龟的裙边鲜百倍!”
“谁让你吃了!”酸溜溜扑过来抢,抓起一把鱼片就往嘴里塞,吃得太急,一根小鱼刺卡在牙缝里,疼得他“嘶嘶”抽气,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含糊不清地喊,“这是我自己留着当宵夜的!不给你这条笨鱼吃!半片都不给!”
“凭什么不给我吃?”浪天宝也蹲下来抢,两人的手在地上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浪天宝的鳞片刮到酸溜溜的手背,酸溜溜的酸气熏得浪天宝直打喷嚏,却都不肯松劲,像两只抢骨头的小狗。
“这是我腌的!我说不给就不给!”酸溜溜把怀里的鱼片搂得更紧,菜叶裙被鱼片硌得鼓鼓囊囊,像揣了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有本事你自己腌去!”
“我哪会腌这个!”浪天宝抓起两片鱼片往自己鳞片缝里塞,塞得满身都是,活像条长满了鱼片的刺猬鱼,“再说了,这鱼肉说不定是我远房表哥的亲戚,我替亲戚尝尝咸淡怎么了?你看这鱼片多孤单,肯定想让我吃了它!”
“你胡说八道什么!”酸溜溜气得往他胳膊上泼了点酸汤,酸汤顺着浪天宝的鳞片滑下来,滴在地上的鱼片上,“这是我从沉船附近捞的野鱼,跟你没关系!”
“那更得我吃了!”浪天宝理直气壮地抢,“沉船是我罩着的,那里的鱼都归我管,我替它们验验毒!”
两人正抢得不可开交,洞外的月光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浪天宝和酸溜溜同时抬头,看见老糊涂捉妖师正举着他那破相机,躲在洞口的酸菜叶后面偷拍,嘴里还念念有词:“啧啧啧,半夜私会,抢鱼片调情,这不是爱情是什么?”他手里的《姻缘簿》敞着,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两条鱼,一条顶着酸菜叶,一条叼着鱼片,旁边写着“酸鱼夜会,情比金坚”。
“老糊涂你找死!”酸溜溜抓起块坛泥就往洞外扔,坛泥“啪”地糊在老糊涂脸上,把他的胡子都粘成了团。
“哎哟!”老糊涂抹了把脸,非但不生气,反而举着《姻缘簿》笑得更欢,“酸溜溜大人别害羞嘛!我这是在记录你们的爱情发展史,等你们成亲了,我给你们当证婚人,保证比玉帝还灵!”
浪天宝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鱼片喷出来,他拍着酸溜溜的肩膀,笑得鳞片都在抖:“酸坛子,你看老糊涂多懂我们!他都看出来你想给我做鱼片吃了!”
“谁想给你做了!”酸溜溜的脸更红了,抓起地上的萝卜就往浪天宝头上砸,“我是怕你饿死在我坛洞门口,污了我的酸汤!”萝卜砸在浪天宝头上,又弹回酸溜溜怀里,像个调皮的信使。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浪天宝突然打了个喷嚏,被酸溜溜的酸气熏的,一打喷嚏,鳞片缝里的鱼片全掉了出来,“哗啦啦”撒了一地。酸溜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噗嗤”笑出声,手里的鱼片也没拿稳,掉在地上。
“笑什么笑!”浪天宝捡起片鱼片塞给他,“给你,最大的这片,没刺。”
酸溜溜的手顿了顿,接过来塞进嘴里,鱼肉的鲜混着浪天宝鳞片的腥,竟意外地和谐,他含糊不清地说:“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蹲在地上,你一片我一片地吃起来。浪天宝说下午跟黑鱼精打架的事,说自己怎么躲过黑鱼精的铁尾巴,怎么用红绳缠住他的鳍,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打赢的是他;酸溜溜说自己新腌的黄瓜快好了,脆得能当武器,到时候请他吃,说得嘴角都带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月光从洞口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歪着头听,一个手舞足蹈地说,像幅没画完的“月下抢食图”。
“对了,”浪天宝突然从鳞片缝里掏出片皱巴巴的鱼片,上面还沾着根他的红绳,“这个给你,我藏的,没沾泥。”
酸溜溜接过来,发现红绳的末端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他悄悄把红绳绕在手指上,绕了三圈才松开,嘴上却硬邦邦地说:“谁要你给,我自己捡的比这大。”
洞外的老糊涂看得直着急,举着《姻缘簿》想往里扔,结果脚一滑,整个人摔进洞来,正好摔在两人中间,手里的本子“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那页上画着两条鱼在抢鱼片,旁边写着“酸鱼恋,始于鱼片,终于永恒”。
“哎哟喂!”老糊涂揉着腰站起来,看见两人都瞪着他,赶紧摆手,“误会!纯属意外!我就是想进来问问,鱼片还有没?给我尝一片,我保证在玉帝面前多夸你们几句……”
浪天宝抓起片鱼片塞到老糊涂嘴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给你!吃完赶紧走,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老糊涂嚼着鱼片,眼睛瞪得溜圆:“好吃!比我上次偷喝的玉帝的仙汤还鲜!酸溜溜大人,你这手艺能开酒楼了!就叫‘酸鱼楼’,保证生意火爆!”
酸溜溜气得往他头上泼了点酸汤:“滚!再胡说,我把你腌成‘糊涂酸菜’!”
老糊涂抹了把脸上的酸汤,笑得更欢了:“好好好!能被酸溜溜大人腌,是我的荣幸!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明天我再来送贺礼!”说完,连滚带爬地跑了,《姻缘簿》都忘在了地上。
浪天宝捡起《姻缘簿》,看见上面的画,笑得尾巴都翘到了天上:“酸坛子,你看他画的,多像我们!尤其是你抢鱼片的样子,凶巴巴的,可爱死了!”
“谁可爱了!”酸溜溜抢过本子就要撕,却被浪天宝拦住了。
“别撕啊,”浪天宝把本子揣进怀里,“留着当纪念,等我们老了,拿出来看,肯定好笑。”
两人吵吵闹闹地收拾满地的狼藉。酸溜溜把剩下的鱼片装进一个新坛子里,盖好红布,贴了个新标签:“浪天宝再偷就泼三百年老酸汤”。浪天宝看见,偷偷把“再偷就”改成了“可以偷一点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被酸溜溜一竹勺敲在头上,疼得他“嗷嗷”叫,却笑得更欢了。
离开坛洞时,月亮已经偏西,像块被啃得只剩边的月饼。浪天宝的肚子吃得鼓鼓的,鳞片缝里还塞着几片鱼片,像揣了袋移动零食库;酸溜溜的怀里抱着装鱼片的坛子,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是浪天宝上次教他的“鱼精小调”。
“笨鱼,”酸溜溜突然停下脚步,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闷闷的,“下次想吃鱼片,提前说一声。”
“真的?”浪天宝眼睛一亮,尾巴尖的红绳差点甩到酸溜溜脸上,“那我明天早上来吃?”
“滚!”酸溜溜往他身上泼了点酸汤,却没真生气,嘴角还带着笑,“明天中午来,我给你做酸汤鱼片,放你最爱的紫苏叶。”
浪天宝笑得像偷到了糖的孩子,尾巴尖的红绳缠住酸溜溜的手腕晃了晃:“一言为定!谁不来谁是小泥鳅!”
两人谁也没提刚才抢鱼片时,指尖相触的瞬间;谁也没说,浪天宝偷偷把最大的鱼片塞给了酸溜溜;谁也没讲,酸溜溜往坛子里装鱼片时,特意多留了一半,还往里面撒了把糖,他记得浪天宝说过,甜一点的鱼片更解腻。
月光洒在回家的路上,浪天宝哼着跑调的歌,鳞片闪得比星星还亮。酸溜溜站在洞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往装鱼片的坛子里撒了把花椒,他记得浪天宝说过,麻一点的鱼片更开胃。
洞外的礁石后,老糊涂探出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笑得露出了两排黄牙。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姻缘簿》,在“酸鱼夜会”下面又加了句:“明日中午,酸汤鱼片宴,爱情浓度:酸香+鲜甜+麻爽=满分!”
看来,这条笨鱼和这个酸坛子的故事,还得在碧波潭的月光下慢慢熬,直到酸汤里煮着鱼片,鱼片上沾着酸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坛永远吃不够的“酸鱼醉”,越陈越香,越吃越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