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天宝和酸溜溜躲进人间戏班时,浪天宝的尾巴尖还挂着半片花生壳,酸溜溜的袖袋里塞着没吃完的酸菜叶,全拜老糊涂所赐。那老头不知从哪学了句“千里姻缘一线牵”,拿着根红绳追了他们整整三里地,红绳一头绑着浪天宝的鳞片,一头系着酸溜溜的坛沿,边追边喊:“玉帝说了,这叫‘天定红绳’,解不开的!”气得酸溜溜泼了他半葫芦酸汤,浪天宝甩了他一身黏液,两人趁老糊涂被粘在石头上挣扎的功夫,扒着艘运粮船逃到了岸上,一头扎进了镇东头的“凤仪班”。
戏班班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子,正蹲在门口哭丧着脸,《白蛇传》的“许仙”昨儿摔断了腿,“小青”吃坏了肚子,眼看晚上知府大人要来捧场,这戏要是黄了,他半年的积蓄都得赔进去。抬头看见浪天宝和酸溜溜,眼睛突然亮得像两盏灯笼,一把抓住两人的手腕:“就是你们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演许仙和小青正合适!管饭!一天三顿有肉!演好了再加两串糖葫芦!”
浪天宝一听有肉,尾巴尖的花生壳都抖掉了:“有烤鱼吗?带紫苏叶的那种。”酸溜溜往嘴里塞了片酸菜,含糊不清地说:“演砸了可别怪我们,我连《白蛇传》讲啥都不知道,只听过老糊涂吹唢呐版的,吹得像‘白蛇泡酸菜’。”
班主哪管这些,连推带搡把两人拽进后台,往浪天宝头上扣了顶书生帽,帽翅歪得像被风吹折的芦苇;给酸溜溜套了件青布戏服,领口大得能塞进他的竹勺,边套边念叨:“许仙要温文尔雅,见了白娘子得脸红;小青要机灵泼辣,见了法海得瞪眼!记住了,千万别露怯,知府大人赏钱大方,够咱们买十只烧鸡的!”
浪天宝摸着头上的帽子直皱眉:“温文尔雅是啥?能蘸着酸汤吃吗?”酸溜溜用竹勺敲了敲他的爪子:“少废话,演砸了没烤鱼吃,饿肚子你负责?”
开戏锣“哐当”一响,两人被推上戏台。台下黑压压一片,知府大人坐在前排正中央,手里摇着把檀香扇,旁边的丫鬟捧着盘蜜饯,看得浪天宝直咽口水,他从早上就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噜”叫,活像揣了只打鸣的公鸡。
“许仙,撑伞啊!”班主在后台扯着嗓子喊,声音比戏班里的锣还响。
浪天宝这才发现手里捏着把油纸伞,是道具组新糊的,薄得像层蝉翼,伞骨细得跟牙签似的。偏他早上帮酸溜溜腌酸菜时没洗手,爪子上沾着的黏液还没干透,刚握住伞柄,“刺啦”一声,油纸就粘在了爪子上,他一使劲想扯下来,伞骨“啪”地断成两截,像根被掰折的麦芽糖,油纸飘悠悠落下来,不偏不倚盖在“白娘子”的头上,把人家插的珠钗都罩成了“酸汤坛里的腌菜”。
台下顿时炸了锅,哄笑声差点掀了戏台顶。知府大人笑得扇子都掉在了地上,丫鬟捡起来时笑得直不起腰:“大人您瞧这许仙,笨手笨脚的,怕是连绣花针都捏不住!”前排有个卖糖葫芦的大叔笑得山楂串都掉了,喊:“小相公,你爪子该洗啦!比我家粘糖葫芦的糖稀还黏!”
“白娘子”气得在戏服下摆底下踩了浪天宝一脚,鞋跟正好跺在他的脚背上,疼得浪天宝差点蹦起来,尾巴下意识想往起翘,幸好酸溜溜在旁边用竹勺(假装是拂尘)狠狠捅了他后腰一下,压低声音骂:“傻鱼!想露尾巴被当成妖怪烧了吗?演砸了别说烤鱼,连鱼骨头都没得啃!”
浪天宝这才想起“温文尔雅”,赶紧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白娘子”拱手作揖,帽子上的歪翅差点戳到人家的脸:“娘子……你的伞……它……它自尽了。”
“白娘子”的脸憋得通红,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台下笑得更疯了,有个穿开裆裤的小孩举着糖人喊:“许仙哥哥,你是不是把伞粘在手上啦?我娘说粘东西要用糯米胶,你这是啥呀?”
正乱着,“法海”举着禅杖上台了。这法海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演得比谁都投入,一上来就瞪着铜铃大眼吼:“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他吼得太使劲,禅杖“哐当”砸在戏台板上,震得酸溜溜的酸菜叶从袖袋里掉了出来,滚到“法海”的脚边。
酸溜溜正憋着火,刚才浪天宝笨手笨脚把伞弄断时,他差点笑出声,被班主在后台用竹竿捅了屁股。这会儿见“法海”的禅杖差点戳到自己的竹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趁人不注意捡起酸菜叶塞进嘴里,“咔嚓”嚼了两口,对着“法海”的脸“噗”地喷出酸汁,不是故意的,是酸菜太酸,呛得他没忍住,黄澄澄的酸汁带着股紫苏叶的味,正喷在“法海”的络腮胡上,顺着胡子往下滴,像极了“吐血”。
“我的娘哎!真吐血了!”台下有个老太太吓得站起来,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好”,掌声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知府大人拍着桌子喊:“妙啊!这小青演得入木三分!连吐血都这么逼真,比上次看的《岳飞传》还带劲!”
“法海”被酸汁呛得直咳嗽,胡子上的酸汁“滴答”滴在戏服上,晕出一个个黄印子,他想骂人,又怕砸了场子,只能捂着嘴“咳”个不停,禅杖都被他捏弯了。浪天宝见状,赶紧往“法海”面前一站,假装拦架,其实偷偷用尾巴尖沾了点黏液,把“法海”的僧袍下摆粘在了戏台板上,等会儿他想走都走不了。
酸溜溜在旁边看得清楚,用竹勺(假装拂尘)敲了浪天宝的胳膊一下,低声骂:“幼稚!粘他袍子干啥?等会儿脱不下来更麻烦!”嘴上骂着,却往“法海”的鞋上泼了点酸汤(从袖袋里偷偷倒的),戏台板顿时变得滑溜溜的,“法海”刚想挪脚,“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禅杖滚到台下,砸中了卖糖葫芦大叔的筐,山楂滚得满地都是。
台下的喝彩声差点掀了屋顶,知府大人拍着大腿喊:“好!这出戏改得妙!有笑有闹有功夫,比话本里写的还精彩!”班主在后台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扒着帘子缝喊:“加钱!这俩活宝必须加钱!明天就排武打戏,保准座无虚席!”
第二天演《武松打虎》,浪天宝被硬推上“武松”的角色,班主说他“长得虎背熊腰,适合打老虎”;酸溜溜本该演老虎,却抵死不从,说“学猫叫太丢人”,愣是抢了“猎户”的角色,还把竹勺磨尖了假装猎刀,磨的时候故意往浪天宝的脚边蹭,差点削掉他半片鳞片。
“老虎”是个披虎皮的壮汉,一上台就张牙舞爪扑过来,演得太卖力,虎皮都被他扯得露出了里面的花裤衩,浪天宝一眼就认出那是上次相扑台输给他们的那个“大黑熊精”,不知啥时候也混进了戏班。“大黑熊精”显然还记仇,扑过来时专门往浪天宝的肚子上撞,嘴里吼:“武松!拿命来!”
浪天宝被撞得后退三步,爪子下意识往“老虎”身上一抓,黏液瞬间粘住了虎皮,“大黑熊精”想挣开,结果把虎皮扯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红底黄花的裤衩,台下顿时笑成一片。浪天宝趁机抱住“老虎”的腰往地上按,两人滚作一团,浪天宝的尾巴甩得像根鞭子,没打到“老虎”,反倒把旁边的道具架扫倒了,刀枪剑戟“哗啦啦”滚了一地,有把假刀正好插进“老虎”的裤衩松紧带里,把人家的裤腰都挑开了,红裤衩耷拉在腿上,像挂了片腌透的红辣椒。
“救命啊!耍流氓啦!”“大黑熊精”气得脸都绿了,抓着裤衩想提上去,浪天宝却以为他在反抗,按住他的脑袋往地上磕,嘴里喊:“孽畜!还敢嚣张!看我不把你扒了皮当坐垫!”
酸溜溜在旁边假装拉架,举着竹勺喊:“武松兄弟住手!这老虎有灵性,别打死了!”其实竹勺净往“老虎”的屁股上敲,敲得“咚咚”响,边敲边骂:“让你上次相扑台踹我!让你抢我花生!”“大黑熊精”被打得嗷嗷叫,想转头咬酸溜溜,又被浪天宝拽住了耳朵,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台下看得热血沸腾,知府大人拍着桌子喊:“好!这武打戏够劲!拳拳到肉!比京城来的戏班演得还真!这武松和猎户配合得妙啊,一个主攻一个偷袭,绝了!”有个穿长衫的书生摇头晃脑地说:“妙哉!这‘不打不相识’的戏码,比《三英战吕布》还精彩三分!”
散场后,班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塞给浪天宝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又给酸溜溜两串:“两位小爷真是活菩萨!今晚加演一场《三打白骨精》,浪小爷演孙悟空,酸小爷演猪八戒,我让人杀只肥鸡,给你们补补!”
浪天宝拿着铜钱往酸溜溜手里一塞,摸着肚子直喊饿:“钱你收着,我要吃鱼,最好是烤的,外焦里嫩,撒点紫苏叶,再蘸点你的酸汤……”话没说完,就被酸溜溜用竹勺敲了下脑袋:“就知道吃!刚才演武松差点把人家的裤衩扒了,还好意思要烤鱼?”
浪天宝捂着脑袋嘿嘿笑:“谁让他是大黑熊精?上次抢我们花生的时候咋不想想?再说了,他那红裤衩太丑,我帮他换换不行吗?”
酸溜溜白了他一眼,从袖袋里摸出块烤鱼塞给他,是趁他早上赖床时烤的,用的是他昨天从河里摸的鲫鱼,肚子里塞了紫苏叶,表皮刷了层酸汤,烤得焦香流油。“喏,”酸溜溜的声音有点闷,眼睛却瞟着烤鱼,“下次演孙悟空记得把尾巴藏好,别像刚才似的甩来甩去,被人当成妖怪抓去浸猪笼,我可不管你。”
浪天宝接过烤鱼,烫得直甩手,还是狼吞虎咽地啃起来,鱼刺都没吐干净,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烤的鱼比老糊涂的丹药还香……对了,刚才你敲大黑熊精的屁股,敲得真准,下次教我两招呗?”
酸溜溜往他嘴里塞了片酸菜叶,堵得他说不出话:“学这干啥?想当街打人?我可告诉你,明天演猪八戒不准往嘴里塞酸菜,不然观众该喊‘猪八戒吃酸菜,成了酸猪精’了。”
浪天宝把酸菜叶嚼得“咔嚓”响,尾巴尖悄悄勾住酸溜溜的戏服下摆,像条偷吃到糖的小狗:“那你演猪八戒的时候,别总用竹勺敲我脑袋,不然观众该喊‘猪八戒家暴孙悟空’了。”
“谁家暴你?我是替你爹娘管教你这傻鱼!”酸溜溜嘴上骂着,却没甩开他的尾巴,反而往他身边靠了靠,后台的风有点凉,浪天宝的鳞片带着点水汽,靠在一起能挡挡风寒。
两人正拌着嘴,班主举着件虎皮裙跑过来:“浪小爷,明天的孙悟空行头!您瞧瞧合身不?这尾巴是用狐狸毛做的,比真尾巴还像!”浪天宝接过一试,狐狸毛尾巴太硬,根本甩不动,他嫌碍事,直接拽下来扔给酸溜溜:“给你当掸子,扫扫你袖袋里的酸菜渣。”酸溜溜接过来往他头上一罩:“给你当帽子,遮遮你那傻气。”
两人在后台追打起来,浪天宝的爪子粘住了酸溜溜的戏服,酸溜溜的竹勺勾住了浪天宝的虎皮裙,班主在旁边看得直乐,对着账房先生说:“瞧见没?这才叫‘戏里戏外都是戏’,比任何台本都热闹!明天再加五十张票,准能赚够钱买新道具!”
他们没注意到,戏台顶的横梁上蹲着个黑影,老糊涂正举着望远镜看戏,嘴里的唢呐差点掉下去。他手里的《姻缘簿》上已经写了满满一页,字迹被酸汤渍晕了好几个圈:“戏班为媒,酸汤为引,笨鱼演猴,酸坛扮猪,台上打架粘成球,台下分鱼抢骨头,情比戏文厚三分……”
写着写着,老糊涂突然吹起了唢呐,这次吹的是《夫妻观灯》,调子跑得到处都是,却奇异地顺耳。唢呐声飘进后台,混着烤鱼的焦香、酸菜的清酸、浪天宝的傻笑和酸溜溜的怒骂,像一锅熬得恰到好处的酸汤鱼,热热闹闹,酸香扑鼻。
其实谁也没在意后来老糊涂有没有把红绳再缠上来,有没有真的把他们的“戏班奇缘”写成奏折给玉帝看。毕竟后台的月光那么暖,烤鱼那么香,竹勺敲在头上的力道那么轻,尾巴尖勾着的衣角那么牢,这些就够了,比任何戏文都动人,都实在。
就像酸溜溜偷偷往浪天宝的虎皮裙口袋里塞的那包酸菜叶,就像浪天宝用黏液把酸溜溜的竹勺和自己的假金箍棒粘在一起,嘴里说“怕你弄丢了”,有些情意,不用演,不用唱,吵吵闹闹里藏着的,才最真。
至于第二天的《三打白骨精》演成了什么样?据说“孙悟空”的金箍棒被浪天宝的黏液粘成了“双截棍”,“猪八戒”的钉耙被酸溜溜的酸汤泡成了“酸菜耙”,“白骨精”被两人追得钻进了观众席,最后三人滚在花生堆里,台下的喝彩声震得戏台都在抖。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后台,有烤鱼的油光,有酸菜的绿意,有笨鱼的尾巴尖,有酸坛的竹勺柄,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有你在,演啥都热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