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糊涂最近总往酸溜溜的酸菜坛里钻,钻得比鲶鱼精躲泥潭还勤快。这天清晨酸溜溜掀开坛盖想翻酸菜,差点和坛里的老糊涂撞个满怀,老头正举着个破勺子搅酸汤,花白的胡子上挂着片酸菜叶,笑得露出两颗豁牙:“酸小子,你这坛酸汤够劲!再加点朝天椒,保管能把石头泡出眼泪!”
酸溜溜举着竹勺就往他脑袋上敲:“滚出来!我这是腌酸菜的坛,不是给你泡澡的缸!”老糊涂“哎哟”一声从坛里爬出来,怀里还抱着个黑陶碗,碗口飘着股怪味,酸中带甜,甜里透辣,像把酸梅、辣椒、紫苏叶、桂花全扔进锅里炖了三天三夜。
“别生气别生气!”老糊涂举着碗往后躲,碗沿的豁口差点划破他的鼻子,“给你俩带好东西了——‘百年好合姻缘汤’!我用九十九种酸果熬的,喝了能看见自己的真心,比《酸鱼缘》话本里写的还灵!”
正说着,浪天宝摇摇晃晃从洞外进来,尾巴尖缠着半条没啃完的烤鱼,鳞片上还沾着昨晚烤糊的炭渣。他昨晚跟鲶鱼精打赌憋气,赢了三条烤鱼,现在正撑得直打嗝,听见“汤”字眼睛一亮:“啥汤?比酸溜溜的酸汤鱼还鲜?”
“鲜!鲜得能让你把尾巴都吞下去!”老糊涂把碗往浪天宝嘴边凑,“浪小子先喝,保管你喝完就想给酸小子洗坛子、烤小鱼、摘紫苏叶,恨不得把自己鳞片刮下来给他当腌菜石!”
“谁要给这酸坛子干活?”浪天宝叼着烤鱼往后躲,尾巴一甩,正好抽在酸溜溜的竹勺上,竹勺里的半瓢盐水“哗啦”泼在老糊涂的破长衫上,把老头浇得像只落汤鸡。可老糊涂像没知觉似的,依旧举着碗往前凑,手指死死捏住浪天宝的下巴:“良药苦口,姻缘汤辣口!喝!”
浪天宝的嘴被捏得像只噘嘴的河豚,眼睁睁看着黄澄澄的汤灌进喉咙,那汤酸得他太阳穴直跳,像被酸梅核扎了嗓子眼;辣得他舌根发麻,尾巴尖“腾”地竖起来,鳞片上的青光闪得像要炸开;偏又带着股紫苏叶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有团小火在肚子里慢慢烧,烧得他脸颊发烫,连耳后根都红了。
“该你了酸小子!”老糊涂抹了把脸上的盐水,又举着碗冲向酸溜溜。酸溜溜举着竹勺格挡,竹勺柄“咯吱”一声弯成了月牙,他抬脚想踹,却被老糊涂伸腿一绊,“噗通”坐在地上,手里的空坛子滚出去老远,正好撞在浪天宝的尾巴上,发出“咚”的闷响。
“喝!”老糊涂趁机把碗往酸溜溜嘴边一怼,半碗汤“咕噜”灌进他嘴里。酸溜溜刚想喷出来,汤味先在嘴里炸开,酸得他眼泪直飙,辣得他舌头都麻了,偏那点紫苏甜气勾着喉咙,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他捂着嘴咳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活像被浪天宝的黏液糊了脸。
“你个老东西……”酸溜溜刚想骂,突然瞥见浪天宝红了眼眶。那傻鱼正蹲在地上,尾巴尖卷着刚才滚出去的空坛子,爪子死死攥着酸溜溜的袖口,指节都泛白了。浪天宝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草叶,声音哽咽得像吞了把酸梅核:“对不起……上次不该把你腌的紫苏梅当弹珠砸鲶鱼精,还把你晒的酸菜干垫在屁股底下坐……”
酸溜溜手里的竹勺“哐当”掉在地上,在石头上磕出个豁口。他活了五百年,见过浪天宝被鲶鱼精的毒刺扎了尾巴不哭,见过浪天宝摔进滚沸的酸汤坛不哭,甚至上次被老糊涂的唢呐震得掉了三片鳞片都笑得打滚,此刻这傻鱼却红着眼圈看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酸溜溜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你……”酸溜溜张了张嘴,喉咙像被酸菜梗堵住,嘴里竟蹦出句连自己都懵的话,“你鳞片其实挺亮的……比潭底的夜明珠还亮,上次我借你的鳞片照过腌菜的坛子,连坛底的裂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音刚落,洞内外突然一片死寂。浪天宝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酸溜溜举在半空的手忘了收,连洞外聒噪的蝉鸣都停了,只有潭水拍打礁石的“哗啦”声,像一群躲在暗处的妖怪正捂着嘴偷笑。
“我刚才说什么?”浪天宝猛地甩开酸溜溜的袖子,爪子在脸上胡乱抹,把眼泪鼻涕蹭得满脸都是,活像只刚从泥潭里钻出来的鲶鱼精,“肯定是汤里有毒!老糊涂你这骗子!是不是加了让人说胡话的迷魂药?”
酸溜溜也赶紧抹了把脸,把发烫的脸颊往冰凉的酸菜坛上贴,坛壁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压不住耳根的滚烫。他嘟囔着:“胡话!全是胡话!这汤准是用鲶鱼精的黏液和河泥熬的,不然怎么会让人脑子发昏?”
可他转身去捡地上的竹勺时,浪天宝的尾巴尖却悄悄蹭了蹭他的衣角,像只犯了错想求原谅的小狗;酸溜溜的竹勺在地上划了个圈,正好把老糊涂刚才掉落的铜烟袋锅圈在里面,那是老头吃饭的家伙,酸溜溜嘴上骂着“多管闲事”,却怕浪天宝没看见一脚踩扁了。
“嘿嘿……”躲在洞角的老糊涂突然笑出声,手里举着本翻烂的《姻缘簿》,书页上用朱砂写着“酸鱼缘”三个字,旁边画着条歪歪扭扭的鱼和个圆滚滚的坛子,“傻小子们,这汤没毒,就是把你们藏在肚子里的话逼出来而已,浪小子惦记酸小子的酸菜坛惦记了三百年,酸小子偷浪小子的鳞片腌菜也偷了三百年,当我瞎啊?”
浪天宝抓起地上的烤鱼就往老糊涂脸上砸:“你才瞎!我那是看他坛子脏,想帮他擦擦!”酸溜溜也捡起竹勺扔过去,却故意偏了准头,砸在老糊涂脚边的石头上:“老东西胡说八道!我偷他鳞片是为了试验黏液能不能防腐!”
老糊涂灵活地躲开烤鱼,举着《姻缘簿》溜到洞口,临走前还不忘把那碗没喝完的姻缘汤放在石桌上:“汤留着,下午再喝一碗,保管你们能把心里话编成歌!”话音未落,就被浪天宝甩过来的尾巴抽中屁股,老头“哎哟”一声蹿出洞,笑声却像扔在潭里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
浪天宝蹲在地上假装捡鳞片,耳朵却竖得像两片警惕的酸菜叶,听着酸溜溜的动静。酸溜溜举着竹勺假装翻酸菜坛,眼睛却总往浪天宝那边瞟——那傻鱼正用爪子把刚才摔碎的黑陶碗碎片一片一片拼起来,黏液在碎片间拉出亮晶晶的丝,像在缝一件宝贝。
“粘这破碗干啥?”酸溜溜没话找话,竹勺在坛里搅得“咯吱”响,故意把酸菜叶翻得乱七八糟。
“有用……”浪天宝头也不抬,尾巴尖把拼好的碗往酸溜溜脚边推了推,碗沿的豁口对着酸溜溜,像在咧嘴笑,“以后……给你盛酸梅汤用,你不是总嫌石碗太沉吗?”
酸溜溜的脸“腾”地红了,红得比坛里泡了三年的朝天椒还艳。他转身往洞外走,嘴里骂:“谁用你粘的破碗!漏得比筛子还厉害,盛半碗汤能洒掉大半碗!”可脚步却轻得像踩在棉花上,竹勺上的酸汤滴在地上,画出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像在写“我没生气,就是有点慌”。
浪天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傻笑起来,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把刚才掉的酸菜叶全扫到一起,摆成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形状。洞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粘好的破碗上,碗沿的豁口闪着光,像个咧开的笑脸,原来老糊涂的“姻缘汤”真没毒,只是把藏在心里的话,像腌酸菜似的,逼出了那股又酸又甜的味。
过了半个时辰,酸溜溜从洞外回来,手里攥着把刚摘的紫苏叶,叶子上还沾着晨露。他看见浪天宝正对着那碗姻缘汤发呆,尾巴尖在碗沿上蹭来蹭去,像在犹豫要不要再喝一口。
“还喝?想再胡说八道什么?”酸溜溜把紫苏叶往石桌上一扔,声音硬得像块礁石。
浪天宝被吓了一跳,爪子差点把碗碰翻:“谁想喝了?我是看这汤会不会变馊!”他嘴硬着,却悄悄往酸溜溜身边挪了挪,尾巴尖几乎要碰到酸溜溜的裤腿。
酸溜溜没说话,拿起紫苏叶往坛里塞,塞到一半突然停住,从坛底摸出颗用清油封着的酸梅,是上次浪天宝用尾巴卷着送他的,说是“人间最甜的那种”。他把酸梅往浪天宝手里一塞:“喏,解辣的。”
浪天宝的爪子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他把酸梅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刚才的辣味瞬间消散了。他嚼着酸梅,突然用尾巴勾住酸溜溜的竹勺:“下午……老糊涂说再喝一碗汤?”
酸溜溜往他身上泼了点酸雾,却把竹勺往他手里送了送:“喝就喝!谁怕谁?不过得加紫苏叶,不然太辣!”
两人正拌着嘴,蟹扒米举着钳子闯进来,看见石桌上粘好的破碗,又看见浪天宝手里的酸梅和酸溜溜泛红的耳根,突然“噗嗤”笑出声:“酸哥浪哥,你们这是喝了姻缘汤,要拜堂了?”
浪天宝一尾巴把蟹扒米扫进酸汤坛,酸溜溜举着竹勺在坛边喊:“泡够一个时辰!让你多嘴!”坛里传来蟹扒米的哀嚎:“我错了!酸哥浪哥喝了汤就该成亲啊!我把鲜蟹楼的酸汤鱼全改成你们的喜宴菜还不行吗?”气得浪天宝又往坛里扔了把辣椒面,酸溜溜在旁边偷偷往坛里扔了片紫苏叶,怕辣椒太辣,呛着蟹扒米。
洞外的阳光越发明媚,照在粘好的破碗上,碗里还剩小半碗姻缘汤,汤面上漂着片紫苏叶,像条小船。浪天宝看着酸溜溜蹲在坛边翻酸菜,竹勺偶尔碰到他的尾巴,激起一串细碎的水花;酸溜溜感觉到浪天宝的目光,耳朵尖红得更厉害,却把刚腌好的酸菜往石桌中间推了推,正好在两人伸手能摸到的地方。
老糊涂躲在洞外的礁石后,举着唢呐想吹首《喜洋洋》,却被蟹扒米从坛里泼出来的酸汤浇了满脸。老头抹着脸上的酸汤,笑得比谁都欢,他早就在《姻缘簿》上写好了:“姻缘汤里藏真心,酸鱼酸坛本同心,吵吵闹闹三百年,不如一碗定终身。”只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怕被那俩活宝联手扔进酸汤坛,泡成“老糊涂酸梅”。
其实谁都看得明白,那碗姻缘汤哪有什么魔力?不过是让两个嘴硬心软的家伙,终于敢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藏了三百年的酸和甜而已。就像此刻石桌上的酸菜,酸得皱眉,甜得暖心,少了谁都不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