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跟捅漏了的天河水似的,哗哗往下泼,砸在潭面上的力道能把鹅卵石砸得蹦三蹦。酸溜溜抱着她那宝贝老坛蹲在塌了一半的坛洞口,急得浑身冒酸雾,绿莹莹的雾气混着雨水在她头顶绕成个酸气漩涡,把路过的雨滴都熏得打了个趔趄,“滋啦”一声化成股白烟。
“我的坛洞!三百年的风水宝地啊!”她抱着坛口哭丧脸,菜叶裙早被雨水泡成了透绿的抹布,贴在身上往下滴水,活像刚从酸汤里捞出来的腌菜。更要命的是洞顶塌下来的泥巴正顺着坛壁往下滑,她赶紧伸出舌头去舔,这是她祖传的护坛绝技,用舌尖的酸液把泥巴化成水,上次蟹老板泼来的辣椒油,就是靠这招保住了坛里的酸汤。可今天雨太大,泥巴混着雨水跟泥石流似的,她舔得舌头都麻了,坛身上还是糊了层黄不拉几的泥,看着像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疙瘩。
“酸坛子你在这儿哭丧呢?”浪天宝的声音裹着水声冲过来,他顶着片比门板还大的荷叶,跟举着面绿伞似的,游到近前时荷叶一歪,兜着的雨水“哗啦”全浇在酸溜溜头上,把她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头发上的酸菜叶顺着水流漂,活像条会哭的水草。
酸溜溜抹了把脸上的水,举着坛子就想砸他:“浪天宝你故意的!我这刚舔干净的坛沿!”话没说完打了个喷嚏,酸水顺着喷嚏喷出来,在雨里凝成串绿珠子,砸在浪天宝的鳞片上,“滋滋”冒起白烟。
浪天宝嗷呜一声跳开,尾巴在水里拍得水花四溅:“你这酸坛子想毁我容啊!我这可是迷倒过龙宫锦鲤的青鳞!”他赶紧用尾巴尖蹭了蹭被喷到的地方,余光瞥见酸溜溜怀里的坛子,突然想起啥,一拍脑门,“哎?上次我撞碎你那坛,你是不是也这么抱着哭?”
“哭你个头!”酸溜溜举着坛子就想砸过去,举到半空又赶紧收回来,这可是她花了三年时间,用晨露混着浪天宝的鱼鳞重新粘好的“新老坛”,上次浪天宝看见还嘲笑说“跟打了补丁的破碗似的”,此刻却比她的命还金贵。她把坛子往怀里紧了紧,酸气冒得更凶,周围的雨水都被熏得往两边躲,在她身周留出个不规则的干圈。
浪天宝举着荷叶凑过来,荷叶边缘的雨水跟珠帘似的往下掉,他往酸溜溜身边挤了挤:“愣着干什么?过来!本君的荷叶伞大,给你挡挡!”
荷叶确实大,是潭中心那棵千年古莲的叶子,被浪天宝用尾巴连根拔起的,刚才他本来在追一只发光的雨虫,看见雨太大,突然想起酸溜溜的坛洞地势低,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叼着荷叶就冲了过来。可这荷叶看着大,两个人挤着就显得够呛,浪天宝的尾巴太长,甩一下就把半片荷叶扫到水里,气得他对着尾巴骂:“你这破尾巴能不能老实点?再捣乱把你剁下来给蟹老板做鱼丸!”
酸溜溜往他身边挪了挪,怀里的坛子硌得她肋骨生疼,可她不敢松手,只能侧着身子调整姿势。就在这时,她头顶的酸雾突然往下压了压,在浪天宝的鳞片上方凝成层薄薄的雾罩,这是她刚才偷偷弄的,浪天宝最怕酸,可雨水打在他鳞片上的样子看着实在狼狈,那身平时亮得能照见人影的青鳞,此刻跟蒙了层灰似的,蔫头耷脑的。
“你这酸雾弄我头上干啥?想腌鱼啊?”浪天宝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他低头看了眼酸溜溜怀里的坛子,突然把荷叶往她那边使劲一斜,自己半边身子“唰”地淋在雨里,青鳞被雨水打得噼啪响,“本君不怕淋!想当年我在雷雨天里追过闪电鱼,这点雨算啥?”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咔嚓”劈在不远处的柳树上,吓得浪天宝一哆嗦,尾巴条件反射地往酸溜溜腿间钻,这是他三百年的老毛病,怕打雷,一听见雷声就想找地方躲,上次打雷他钻到田螺精的壳里,把人家的壳挤裂了,还嘴硬说“帮你扩扩空间”。
酸溜溜被他的尾巴戳得腿痒痒,想把它踢开,可看见浪天宝缩着脖子的怂样,又忍不住想笑。她憋着笑往旁边挪了挪,把怀里的坛子往浪天宝那边推了推,坛子边缘正好挡住吹向他耳朵的冷风。“喏,给你挡点风。”她嘴硬道,“别误会,我是怕你被吹傻了,到时候又忘了欠我的三坛酸汤。”
浪天宝从尾巴缝里探出头,看见坛子挡住的那片小空间,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他甩了甩尾巴上的水,水珠溅了酸溜溜一脸,把她鼻子上的泥点冲得干干净净:“谁傻了?本君聪明着呢!哎?你这坛子上是不是沾了片我的鳞?”他伸手想去抠,被酸溜溜一胳膊肘撞在胸口。
“别动!这是我粘坛子用的‘鱼鳞胶’!”酸溜溜赶紧护住坛子,脸上有点发烫,其实那片鳞是她上次趁浪天宝睡觉,偷偷从他尾巴上揭下来的,混着晨露捣成糊糊,粘坛子特别结实,比蟹老板的糯米胶还好用。她怕浪天宝发现,赶紧转移话题,“你这荷叶咋漏了?”
浪天宝抬头一看,可不是嘛,荷叶中间破了个洞,雨水正从洞里往下滴,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脑门上,把他砸得直缩脖子。“嗨,刚才拔荷叶的时候被虾兵的钳子夹的!”他满不在乎地甩甩头,“那小子跟我抢荷叶,说要给他相好的田螺精挡雨,我一尾巴把他扫到泥里了,嘿嘿。”
正说着,荷叶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吓得浪天宝赶紧用手去捂,可裂缝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分成两半。酸溜溜眼疾手快,往裂缝上喷了口酸雾,酸雾遇到荷叶瞬间凝成层透明的胶,把裂缝粘住了,这是她腌菜时用的“酸胶术”,平时舍不得用,今天算是破例了。
“你这酸水还挺好用。”浪天宝惊讶地看着粘好的裂缝,伸手戳了戳,黏糊糊的还挺结实。
“那是!”酸溜溜得意地扬扬下巴,酸气冒得更欢,“我这酸液能粘住石头,上次把迷路的泥鳅粘在石壁上,让他记了三天路!”话没说完,突然“阿嚏”打了个喷嚏,喷出的酸雾正好落在浪天宝的尾巴上,把他尾巴尖的几片鳞熏得卷了边。
“你个酸坛子!”浪天宝跳起来,尾巴一甩泼了酸溜溜一身水,把她头发上的酸菜叶冲得满天飞,“我这尾巴刚养好看点,你想让我变成秃尾巴鱼啊?”
酸溜溜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浪天宝尾巴尖卷边的鳞片,突然想起上次他掉了片鳞,哭丧着脸说“不亮了娶不到锦鲤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从怀里掏出片嫩得能掐出水的酸菜叶,往浪天宝尾巴上一贴,酸菜叶遇到鳞片上的黏液,竟牢牢粘住了。“给你当创可贴。”她强忍着笑,“别掉了,这片叶子我泡了三个月,比你的鳞片还值钱。”
浪天宝低头看了看尾巴上的酸菜叶,绿莹莹的挺显眼,突然觉得还挺好看。他正想夸两句,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刚才追雨虫追了半天,早就饿了。酸溜溜听见了,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塞给他:“喏,酸梅干,我藏在坛底的,甜中带酸。”
浪天宝接过来打开,一股酸甜味飘出来,馋得他咽了口唾沫。他刚想往嘴里扔一颗,突然想起啥,又塞回酸溜溜手里:“你吃吧,我不饿。”上次他抢了酸溜溜的酸梅干,结果酸得掉了三颗牙,被全潭妖怪笑了半年,说他“吃鱼吃傻了,连酸梅干和糖豆都分不清”。
酸溜溜愣了愣,把陶罐又塞回去:“给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她故意板着脸,心里却有点热乎,这还是浪天宝第一次让着她。
浪天宝犹豫着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刚嚼了两下,突然“嗷”一声跳起来,酸得他直吐舌头,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哪是甜中带酸!这是酸中带苦,苦中带涩,涩得能掉舌头!”他吐着舌头用尾巴扇风,尾巴尖的酸菜叶被扇得啪啪响。
酸溜溜笑得直不起腰,菜叶裙都笑飞了一片:“哈哈哈!笨鱼!那是我泡坏了的酸梅干,本来想扔的,看你可怜才给你!上次你抢我好的吃,这次给你尝尝坏的,让你长记性!”
浪天宝气得想把陶罐扔了,可看着酸溜溜笑得直打嗝的样子,又突然不想扔了。他偷偷把剩下的酸梅干藏进鳞片缝里,上次他藏了块糖,结果忘了,等发现时糖化成了水,把他的鳞片粘成了一团,被酸溜溜嘲笑了半个月。
雨越下越大,荷叶伞开始往下塌,浪天宝举着荷叶的手都酸了。他往酸溜溜身边靠了靠,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能闻到酸溜溜身上的酸香味,酸溜溜也能闻到他鳞片上的鱼腥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竟奇异地不难闻,像坛刚开封的酸汤鱼。
“哎?你看那是不是发光的雨虫?”浪天宝突然指着远处,眼睛发亮,他又忘了自己在干啥,看见发光的东西就挪不开眼。
酸溜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哪有什么雨虫,那是蟹老板饭馆的灯笼被风吹到了水里。她刚想戳穿,突然看见浪天宝的尾巴尖正冒着白烟,刚才她喷的酸雾劲儿太大,把他的鳞片熏得有点焦了。她赶紧往他尾巴上喷了口清水,这是她平时洗坛子用的“去酸水”,能中和酸气。
“你干啥?”浪天宝疑惑地回头,尾巴尖的灼痛感消失了,反而凉丝丝的挺舒服。
“没干啥,看你尾巴脏了,给你洗洗。”酸溜溜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笑出声,浪天宝的尾巴尖沾着片酸菜叶,被雨水一泡,像戴了朵绿花,傻得可爱。
就在这时,荷叶伞“哗啦”一声彻底碎了,两人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浪天宝反应快,一把将酸溜溜和坛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子当盾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护着谁,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酸溜溜愣在他怀里,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打鼓。她的脸突然变得滚烫,比被太阳晒了三天还热。她想推开他,可怀里的坛子被浪天宝护得好好的,一点没湿,心里又有点舍不得。
“你……你搂我干啥?”她结结巴巴地说,酸气冒得乱七八糟,把浪天宝的脖子熏得有点痒。
浪天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啥,脸“腾”地红了,赶紧松开手,挠着脑袋傻笑:“我……我怕坛子湿了,上次我撞碎你那坛,你哭了三天,把潭水都哭酸了,我可不想再听你哭了。”
酸溜溜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不生气了。她把坛子往浪天宝手里一塞:“你抱着,我去找找有没有大点的叶子。”她转身想走,却被浪天宝拉住了手。
“别去,雨太大了。”浪天宝的声音有点闷,“我……我用尾巴给你挡雨。”他甩了甩尾巴,尾巴瞬间变得又宽又大,像面绿色的大扇子,把两人都罩在下面。
酸溜溜看着他的大尾巴,突然觉得这尾巴也不丑了,上面的青鳞在雨里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子。她往浪天宝身边靠了靠,用酸气在他尾巴上凝成层保护膜,她怕雨水把他的尾巴泡坏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尾巴伞下,谁都没说话。雨还在下,可他们好像都不觉得冷了。浪天宝偷偷看了眼酸溜溜,发现她的菜叶裙破了个洞,露出截嫩黄的菜帮子,像根刚腌好的酸萝卜。酸溜溜也偷偷看了眼浪天宝,发现他的耳朵尖红红的,像被酸雾熏过。
“哎?雨好像小了?”浪天宝突然说,他举着尾巴的手有点酸,想放下来又不好意思。
酸溜溜抬头一看,哪是雨小了,是浪天宝的尾巴挡住了视线。她刚想说话,突然听见“咔嚓”一声,浪天宝的尾巴被雨打得有点抽筋,往下塌了半截,正好砸在她的头上。
“哎哟!”酸溜溜被砸得晕头转向,怀里的坛子差点掉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浪天宝赶紧把尾巴抬起来,紧张地看着她,“没砸疼吧?我这尾巴不太听话,上次它自己追着蝴蝶跑,把我拖到了鳄鱼精的窝里,差点成了人家的点心。”
酸溜溜捂着脑袋,突然“噗嗤”笑出声,笑得比刚才还厉害,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笨鱼!连自己的尾巴都管不住!我看你不是鱼精,是条傻泥鳅!”
浪天宝气得想用水泼她,可看着她笑弯的眼睛,突然也想笑。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笑得像个傻子。雨声、笑声、还有两人身上的酸香味和鱼腥味,混在一起,在雨夜里织成了一张暖暖的网。
雨慢慢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两人身上。浪天宝的尾巴还举在头上,上面沾着片柳叶,晃悠悠的。酸溜溜的怀里抱着坛子,脸上还带着笑,菜叶裙虽然湿哒哒的,却比平时好看。
“喂,笨鱼,”酸溜溜突然说,“明天你帮我修坛洞,我请你喝新酿的酸汤。”
浪天宝眼睛一亮:“真的?不加酸菜叶的那种?”上次他喝了加酸菜叶的,酸得他直打滚,被全潭妖怪拍了下来,做成了表情包。
酸溜溜白了他一眼:“想得美!加双倍酸菜叶!”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想:偷偷给他加点糖,看他能不能尝出来。
浪天宝假装生气地扭过头,尾巴却不自觉地往酸溜溜那边甩了甩,把她脚边的水溅开了。他看着天边的月亮,突然想起啥,一拍脑门:“哎?我刚才想干啥来着?哦对!追雨虫!”他刚想跑,又突然停下,回头对酸溜溜说,“明天我早点来修坛洞,你别忘了准备酸汤!”
酸溜溜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七秒记忆的笨鱼,我会在坛洞门口挂个牌子,写上‘浪天宝到此一游,别忘了修洞’!”
浪天宝瞪了她一眼,转身追着一只萤火虫跑了,他又把雨虫当成了萤火虫,这是他的老毛病,可酸溜溜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毛病也挺可爱的。
她抱着坛子,站在塌了一半的坛洞口,看着浪天宝跑远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笑容映得亮亮的,像颗刚泡好的酸梅干,酸中带甜,甜里带暖。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坛子,坛身上还沾着浪天宝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鳞片,突然觉得,就算坛洞塌了也没关系,只要这笨鱼还在,她就能再建一个更好的坛洞,酿一坛更酸更甜的酸汤。
远处传来浪天宝的叫声,他好像又追丢了萤火虫,在喊“谁看见我的萤火虫了”。酸溜溜笑着摇摇头,抱着坛子往潭边走去,菜叶裙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像一串甜甜的省略号。
雨夜里的尾巴伞虽然塌了,可有些东西,却像被酸汤泡过似的,慢慢入味了,酸得暖心,甜得挠人,越品越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