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比往日更软和些，刚爬过窗台，就落在厨房的青石台上。时爷爷系着藏青布围裙，正蹲在角落翻一个陶瓮，瓮里是去年腌的青梅，酸香混着甘草的甜气飘出来，勾得人舌尖发颤。
“谏慎你看，”爷爷直起身，手里捏着颗皱巴巴的梅子，果皮透着深褐的红，“这得先挑掉烂的，剩下的用凉白开洗三遍，晾到半点水汽都没有才行。”
谏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竹筛，听得认真。他今天穿了件浅灰的薄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简单的银镯——是上次陪时婳逛老巷，她在杂货铺随手买的，说“戴着显温吞”，他就天天戴着了。
时婳端着两杯水进来，刚把杯子放在台面上，就见爷爷往谏慎手里塞了双竹筷：“来，试试挑梅子，手轻着点，别捏破了皮。”又转头冲她挤眼睛，“你去客厅坐着，这儿用不着你，添乱。”
她笑着退出去，靠在门框上看。谏慎捏着筷子夹梅子，动作慢却稳，挑出颗带斑点的，还特意凑到爷爷跟前问“这个算烂吗”，爷爷拍他手背：“傻小子，这是晒出的糖霜，好东西！”两人凑在陶瓮边嘀咕，影子落在墙上，像幅挤挤挨挨的画。
快到中午时，新的青梅终于腌进了新陶瓮。爷爷往里头撒冰糖，谏慎扶着瓮沿转，糖粒簌簌往下落，在梅子缝里积成小小的白堆。“得封严实了，放屋檐下晒三个月，”爷爷拍了拍瓮盖，“到时候开瓮，酸中带甜，配粥最好。”
“到时候我来拿。”谏慎擦了擦手，眼角的笑还没散，“正好那阵子时婳说想吃清淡的。”
时婳在客厅听见，手里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阳光落在书页上，字里行间都像浸了蜜。
下午时，二叔时明远真来了。他比上次在公司见时瘦了圈，头发也乱，进门就往爷爷面前站，头埋得低：“爸，我错了。”
爷爷没看他，只摩挲着陶瓮的沿：“公司的账，财务说你还差三成。”
“我……我把家里那套小公寓挂出去了，下礼拜就能过户，钱一到就补上。”时明远声音发涩，“爸，您再信我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
时婳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二叔佝偻的背。以前他总爱挺着腰板，说自己是“时家老二”，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轻慢，如今倒像被抽了骨头。
“不是信不信的事。”爷爷终于抬头，眼神沉，“是你得知道，什么是本分。你哥嫂走得早，把公司和时婳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他们闭不上眼。”
谏慎轻轻碰了碰时婳的手背，是让她安心的意思。她捏了捏他的手指，没说话。
二叔站了半晌，从口袋里摸出张纸递过来：“这是我写的保证书，以后公司的事，我再不插手，就守着我那点工资过日子。”
爷爷接过来，没看，往茶几上一放：“你走吧。公寓过户了，让时婳跟你去办手续。”
二叔愣了下，抬头看爷爷，眼眶红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门关上的声响很轻，爷爷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时婳走过去，像上次那样靠在他肩上：“爷爷，您别难过。”
“不难过。”爷爷拍她的手，“是松了口气。他肯回头，就好。”又转头看谏慎，“多亏你前阵子帮着查账，把窟窿堵得快，不然这摊子更难收。”
“应该的。”谏慎递过杯温水，“您喝口水。”
傍晚时，谏慎要回公司拿份文件，时婳跟着他去。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她没上去，坐在车里等。看他走进写字楼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儿找他，他穿着西装从电梯里出来，眉头皱着，说“等我十分钟，开完这个会”，那时候哪敢想，有天会这样自然地等他拿文件，还在心里算着晚上回去，要不要把冰箱里的草莓做成草莓酱。
没等多久，他就下来了，手里除了文件袋，还多了个小盒子。拉开车门坐进来，把盒子递给她：“上午路过珠宝店，看见这个，觉得你会喜欢。”
是条项链，银链很细，吊坠是片小小的梅花，花瓣上镶着颗碎钻，在车里的光下闪着微亮的光。
“你怎么总买东西？”时婳捏着吊坠，心里暖烘烘的。
“想给你买。”他发动车子，侧头看她笑，“等以后，买个大的。”
时婳没接话，只把项链放进盒子里。窗外的灯次第亮起来，车流像串会动的珠子。她忽然觉得，日子就像爷爷腌的梅子，开始时或许有酸有涩，可只要慢慢等，好好守着，总会腌出甜来。
到小区楼下，他停了车，却没让她下。“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递过来，“我那边的备用钥匙，你拿着。”
钥匙串上挂着个小木块，刻着个“慎”字，是上次在老巷杂货铺买的，她当时还笑他“老气”。
“给我这个做什么？”时婳捏着钥匙，指尖有点烫。
“万一我加班晚了，你想喝我炖的汤，就能自己去拿锅。”他说得坦然，眼里却有光，“或者……你想我了，也能去等我。”
晚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夏末最后点热意。时婳把钥匙放进包里，抬头看他，刚好对上他的眼。他忽然倾过身，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像怕碰碎了似的。
“时婳，”他低声说，“我等不及爷爷算的日子了。”
她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像要蹦出嗓子眼。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眼里的认真看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气，却很清楚。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揉只温顺的小猫。“上去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吃巷口那家老豆腐。”
“好。”
时婳推开车门，脚步轻得像踩着云。走到楼道口回头，他还坐在车里看她，见她回头，又朝她挥了挥手。她笑着转身上楼，摸了摸包里的钥匙，那点烫意从指尖，一直暖到心里。
她知道，不用等三个月后腌梅子开瓮了。现在，日子就已经是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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