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卢佐宅邸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街道上残余的血腥与喧嚣,只留下宅邸内部特有的、混合着古老石料、皮革和昂贵熏香的冰冷空气。阿尔贝托并未离去,正站在大厅巨大的狼首浮雕壁炉前,与几名心腹低声交谈。摇曳的炉火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莫雷蒂那条走私水道必须掐断!”阿尔贝托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至于今天莫雷蒂的挑衅…让城西的店铺交三倍‘清洁费’。”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刚进门的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那眼神在拉普兰德溅着几点血渍的衣领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赞许,亦无斥责,仿佛她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例行公事。他极其轻微地对侍立一旁的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立刻心领神会,无声地躬身,做出引导的手势:“德克萨斯小姐,请随我来。您的房间已备好。”
拉普兰德撇撇嘴,似乎对父亲的漠视习以为常,但转向德克萨斯时,又立刻换上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狼窝’”
管家引领她们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长廊,最终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房间的位置非常微妙——紧邻着拉普兰德的卧室。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与萨卢佐宅邸整体风格既融合又跳脱的空间。整洁,奢华,却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待客”距离感。
深色胡桃木的家具线条硬朗,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床幔是厚重的深蓝色天鹅绒,绣着精细的银色星纹。波斯地毯柔软得能陷没脚踝,壁炉里燃着的火散发着恒定而温和的热度。书桌、衣橱、甚至一个独立的梳妆台一应俱全,显然是为长期居住的贵客准备的。墙上挂着一幅描绘布鲁奈罗城古老商道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和冷杉气息,是德克萨斯熟悉的、哥伦比亚上流阶层偏好的香氛。一切都无可挑剔,彰显着萨卢佐对切利尼娜家族的重视,但也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冰冷的展示柜。
拉普兰德倚在门框上,下巴朝隔壁指了指“我的狗窝就在隔壁,欢迎随时来串门——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似乎在邀请德克萨斯想象她房间的“盛况”。
德克萨斯没有拒绝,跟随着进入了拉普兰德的“狗窝”德克萨斯的视线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那张铺着丝滑床单的大床上。那里堆满了东西——与房间的奢华格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毛茸茸的存在。
十几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猫猫玩偶占据了床的一角。有慵懒打哈欠的英短,有圆滚滚的橘猫,有竖着耳朵的暹罗,还有几只造型夸张、带着点卡通感的黑猫。它们就那么随意地堆叠在一起,有的歪着脑袋,有的爪子朝天,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无序”。这凌乱的一角,像是冰冷展厅里突然出现的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破绽。
拉普兰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咧嘴一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在一堆猫玩偶里精准地拎起一只:“喏,见面礼!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霜星’!” 她递过来的是一只毛发蓬松、姿态优雅的银灰色猫咪玩偶,在壁炉晶石的光线下,那毛色竟与拉普兰德的银发有几分神似。猫咪的玻璃眼珠是剔透的琥珀色,带着点狡黠的光。
德克萨斯看着那只被递到眼前的、毛茸茸的银灰色猫咪。它和她习惯的冰冷、精确、一丝不苟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诧异,或许是抗拒,又或许是一丝被这突兀的温暖击中的茫然。她没有立刻伸手,但也没有像拒绝其他东西那样干脆地移开视线。
拉普兰德不由分说,直接将“霜星”塞进了德克萨斯怀里。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德克萨斯有些僵硬的手臂。“抱着睡,保证比你们哥伦比亚那些冷冰冰的抱枕舒服!”拉普兰德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德克萨斯低头看着怀里的银灰色猫咪,那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下巴。她最终没有把它推开,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猫咪的耳朵。算是一种无声的接受。
“好啦,不打扰你休息了!回去吧!”拉普兰德拍拍手,银发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弧光,“晚安,切利尼娜。希望这只猫,能让你做个好梦。” 切利尼娜带上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壁炉晶石发出的微弱嗡鸣和怀中猫咪玩偶柔软的触感。德克萨斯将“霜星”轻轻放在那张奢华却冰冷的大床上。她走到窗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从随身携带的精致皮箱夹层里,她取出一个特制的、带有复杂加密的通讯器。拨通那个熟悉的加密频段,短暂的等待音后,祖父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少了些电波的失真,多了丝真切的关切:“切利尼娜?一切顺利吗?” “祖父。” 德克萨斯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分。她走到窗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萨卢佐领地的夜色,却隔不断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与葡萄藤的混合气息。“我在萨卢佐的宅邸安顿下来了。阿尔贝托的…礼数很周全。” 她斟酌着用词。 “那个老狼…没为难你吧?” 祖父的声音带着了然。 “目前没有。” 德克萨斯的目光落在枕边那只银灰色的猫咪玩偶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它柔软的绒毛,“今天…接触了他的女儿,拉普兰德·萨卢佐。”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生动的语言,“她…很特别。带我去了一家本地人光顾的披萨店。味道…很原始,很强烈,奶酪会拉得很长,香料很冲,配的酒也很…烈性。” 她罕见地用了些描述性的词语,虽然语调依旧平静,“和哥伦比亚的精致完全不同,但…意外地不坏。” 通讯那头传来祖父低低的、带着点怀念的笑声:“老卡洛的店还在啊?他那只独眼还是那么凶?他家的披萨,当年可是能烫掉人舌头的招牌。” 德克萨斯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您知道那家店?店主确实…是位独眼老人。” 祖父对叙拉古的了解,似乎远超冰冷的商道地图。 “当然,切利尼娜。” 祖父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悠远,“布鲁奈罗城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巷子,都刻着旧时光。阿尔贝托的女儿…听起来像一团活火?” “是的。” 德克萨斯承认,眼前闪过拉普兰德在披萨店里明亮的笑容和在街道上冷酷挥剑的身影,“她…充满矛盾。下午还发生了点…小插曲。” 她略去了具体细节,但语气中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街上发生了冲突,萨卢佐的人处理的…很直接。这里的规则,和哥伦比亚…很不一样。” 她没有用“野蛮”或“落后”这样的词,只是陈述了一个观察到的、冲击着她认知的事实。 祖父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能穿透电波,带着沉重的理解。“我明白,切利尼娜。叙拉古的‘规则’,是刻在刀锋和血脉里的。它古老,沉重,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阿尔贝托的女儿生长于此,她是这规则的一部分,却也可能是最想挣脱它的人之一…或者说,终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更深的期许,“让你去,不仅仅是打通一条商道,那些是血管里的血液,但我要你感受的,是叙拉古这颗心脏本身。感受它的每一次跳动,无论是阳光下葡萄藤的香气,老卡洛炉火的温度,还是…街头那冰冷的铁腥味。去理解它,切利尼娜,理解它的热情与残酷,它的忠诚与背叛,它的生机与…腐朽。这比任何账簿上的数字和合同条款,更能让你把握这条商道的‘生命’,也更能…让你找到自己的位置。” 祖父的话语像一道温润却深沉的水流,冲刷着德克萨斯心中因今日血腥场面而凝结的冰层。她想起拉普兰德递给她葡萄时指尖的温度,想起那披萨在口中爆开的原始风味,想起她战斗时眼中纯粹的、近乎野性的专注,也想起青石板上刺目的暗红…这就是祖父所说的“心脏的跳动”? “我…正在感受,祖父。” 德克萨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这里的风,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人…都很有…力量。” 她选择了“力量”这个词,一个中性却包容万千的词。她的指尖,依旧缠绕着猫咪玩偶柔软的绒毛,那触感奇异地带给她一丝平静。“布鲁奈罗的月光…我会替您去看的。” “好,好…” 祖父的声音透着欣慰,“注意安全,切利尼娜。记住,观察,感受,然后…做出你自己的判断。萨卢佐的狼群中,或许藏着能指引你的星。” “晚安,祖父。” 结束通讯,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德克萨斯将通讯器放回皮箱,目光再次落回枕边。那只银灰色的猫咪玩偶,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映着一点微光。她伸出手,这次是轻轻地将它拢入掌心,感受那蓬松柔软的触感。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向来紧抿的唇角边悄然浮现,如同冰湖初融时的一道涟漪。 她掀开丝滑却冰冷的被褥,躺了进去。那只名叫“霜星”的猫咪玩偶被她放在枕边,紧挨着她的脸颊。她抬手熄灭了灯。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她。枕边传来猫咪绒毛柔软温暖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房间残留的冷杉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拉普兰德的、阳光与尘土的气息。叙拉古的第一个夜晚,带着它所有的矛盾、冲击、一丝陌生的暖意和枕边这份毛茸茸的“礼物”,沉甸甸地,却又奇异地带着点温度,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