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平
七月的阳光泼在院子里的梧桐叶上,碎成一地晃眼的光斑。江晓瑜跟着余霜霜往外公家走,凉鞋踩过晒得发烫的水泥地,每一步都像踩在快要融化的糖块上。
"听说了吗?霜霜考上一中了!"刚进院门,三舅妈就笑着迎上来,拉着余霜霜的手不放,"咱们这儿多少年没出过市重点的苗子了,这孩子,将来肯定是要上大学的!"
一桌子人顿时都把目光投向余霜霜。外公呷了口酒,眯着眼点头:"可不是嘛,一中的本科率摆在那儿,这就算一只脚踏进大学校门了。说不定啊,比瑜瑜她姐眠眠学历还高呢。"
江晓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想着她的录取通知书安静地躺在家里,而听着那所高中在几年前还算体面,如今升学率一年不如一年的评价,像块褪了色的红布遮不住心里的郁闷。
"都是高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余霜霜往江晓瑜碗里夹了块凉拌黄瓜,声音轻轻的,"主要还是看自己想不想学。"
大姨赶紧接话:"瑜瑜那所学校原来也很不错的,我记得初中时就想着如果霜霜能考进去,她就谢天谢地了。"
正说着,江晓瑜的妈妈端着最后一盘红烧鱼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星。"霜霜是真有出息,比我们家瑜瑜强多了。"她把鱼放在桌子中央,坐下时特意往余霜霜那边挪了挪,"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我们家瑜瑜啊,能考上高中我就烧高香了。她姐当年辅导她数学,头都大了,眠眠都说,她能考上高中简直是奇迹。"
江晓瑜的指甲陷进掌心。桌角的吊扇呼啦啦转着,把饭菜的香味吹得四处都是,却吹不散她心里的闷。从小就是这样,余霜霜的奖状能贴满半面墙,而她的书包里永远只有皱巴巴的练习册;亲戚们总夸余霜霜眼睛大皮肤白,说她是"结实的丫头片子"。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比不过?
突然,一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落在她碗里。江晓瑜抬头,看见余霜霜正缩回手,眼里带着点笑意:"快吃,你最爱吃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等开学了,我把一中的复习资料给你寄过去,好好学,肯定不会差的。"
江晓瑜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头扒饭——余霜霜总是这样,好得让她只剩下羡慕,连嫉妒都显得小气。
回家的路上,江晓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闷闷地跟妈妈说:"你们今天说的话,我不爱听。"
妈妈拉过她的手,掌心带着做家务留下的薄茧:"妈是怕你有压力。其实你能考上高中,妈偷偷高兴了好几天呢。你姐说了,高中努努力,考大学没问题的,妈信你。"
江晓瑜没说话,却悄悄把妈妈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过了几天,爸爸从火车站接回了江眠眠。姐姐比过年时瘦了点,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中午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红烧排骨、可乐鸡翅、油焖大虾,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硬菜。
"每次姐姐回来,你都做这么多。"江晓瑜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闷闷的,"我从放假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多荤菜。上高中时也这样,妈你就是偏心。"
妈妈笑着拍了她一下:"你是家里最小的,天天在家,想吃啥妈没给你做?你姐每次回来,哪回不给你带吃的?她上高中时,省下饭钱给你买苹果,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你这丫头,就会歪曲事实。"
江眠眠正啃着鸡翅,闻言笑起来:"妈,别说她了。对了,听说霜霜考上一中了?这孩子真厉害,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
妈妈点点头:"可不是嘛,跟你当年一样让人省心。"
"我打算找个暑假工,过几天就走。"江眠眠擦了擦手,冲江晓瑜眨眨眼,"到时候可别太想我啊。"
"才不会。"江晓瑜别过脸,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你从小就老往外跑,以前上学是一星期见一次,后来上了大学变成一学期见一次,我早就习惯了。"
院子里的蝉鸣又响亮起来,伴随着妈妈的嗔怪和姐姐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户,在饭桌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江晓瑜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觉得,这桌饭菜的香味里,好像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蝉鸣声渐渐稀疏时,暑假也走到了尽头。江晓瑜把余霜霜说的"资料"记在心里,也把妈妈那句"妈信你"折好,放进了崭新的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