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纸条
教室后排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讲着三角函数,我却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赵思露正戳着孙菲菲的胳膊,朝季国玉的方向努嘴。窗外的蝉鸣里,不知谁的手机漏出半句《大花轿》的旋律,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凝滞的空气里。
孙菲菲笑得肩膀发抖,赵思露用课本挡着脸,只有我盯着摊开的练习册,笔尖悬在半空。前桌的季国玉始终没回头,后颈的发尾随着呼吸轻轻动着,像只不肯展翅的蝶。
"又发呆?"下课时许晶晶的声音从斜前方递过来,折成小小的方块。我展开,看见她歪歪扭扭的字:"出去透透气?"
我捏着纸条站起身,季国玉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总爱把椅子往后挪半尺,我的桌子和他的靠背几乎贴在一起,每次起身都得让他往里收。这阵子我找许晶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挪椅子的力道也一次比一次重。
"又出去?"他的声音闷在习题册里,"天天挪来挪去,不烦吗?"
我攥紧了书包带,后背像被泼了盆冷水。许晶晶在走廊里拽着我的袖子:"他凭什么这么说?你问问他啊!"
"问什么?"我盯着操场边的梧桐树,"问他为什么从期中考试后就不跟我说话?还是问他上次小组讨论时,为什么故意把我的思路批得一文不值?"
许晶晶叹了口气:"那你写的纸条......"
"写了又有什么用?"我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根本没看见。"
那是上周的事。季国玉去打球时,我把写着"上次的事对不起"的纸条夹进他的历史课本。转身时正撞见孙菲菲和赵思露凑在一起,见我看过去,两人慌忙分开,假装翻书。以前她们总爱趁季国玉回头时推我的胳膊,或是在他低头做题时,用口型朝我喊"快说话啊",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只是安静地看着。
"你俩这拉锯战,比数学压轴题还难。"有次自习课,孙菲菲偷偷传纸条给我,"季国玉上次写作业,笔没水了都宁愿用铅笔,也不跟你借。"
"那他活该。"我回过去一行字,笔尖却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其实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再撮合。上周课间,我正跟许晶晶说季国玉总暗讽我物理选择题错太多,转头就看见他站在教室后门,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孙菲菲想打圆场,刚说了句"你俩......"就被他打断:"不用管,反正有些人只配做对基础题。"
那天之后,后桌的两个女生就成了沉默的观众。季国玉转头喝水时,我必定低头刷题;我抬眼看向黑板时,他的目光准定落在窗外。就像两只互相绕着走的蜗牛,把壳撞出裂痕,却谁也不肯先缩回头。
文理分科的消息像块石头投进死水。江晓瑜把地理试卷揉成球扔进垃圾桶:"反正也考不过余霜霜,不如学理科,眼不见心不烦。"她顿了顿,看向季国玉,"你不是说想读文科吗?"
季国玉正在转笔,笔杆"嗒"地敲在桌面上:"改主意了。"
孙菲菲和赵思露抱着文科志愿表经过时,我正好在理科栏里打了勾。季国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我也选理科。"
我愣住了:"你文科每次都比我高二十分,理科......"
"我喜欢理科。"他转着笔,眼神却飘向窗外,"再说,我怎么就学不会?管好你自己吧。"
笔尖在志愿表上戳出个小洞。我知道他在说上次模拟考,我嘲讽他物理大题步骤写得像天书。
考试周的空气像被压缩过,连呼吸都带着油墨味。最后一个晚自习,季国玉突然开口时,我还以为是幻觉。
"这个座位,我没错。"他的声音很轻,"我有选座位的权利。"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线。我盯着他握笔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是我以前总笑话的"不像打球的人"。
"希望你能进加强班。"他顿了顿,"加油。"
走廊里传来其他班级的喧闹声。我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期中考试那次,是我说话太冲了,对不起。"
他转过来,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那笑容像被揉皱的纸,展开时带着细密的纹路,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
"同桌,"我掏出笔记本,"把你QQ号写给我。"
他笑了笑,起身收拾书包:"写给你,你也不会加的。"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我才发现笔记本上洇着个湿痕。后来孙菲菲在寒假里发消息,说季国玉曾拿着我的道歉纸条问她:"这上面的字是不是被水浸过?"我这才知道,那天他打球回来,课本被窗外飘进的雨打湿了一角,纸条早烂成了纸浆。
更晚些时候,我在QQ群里看见那个红色的好友申请,点进去才发现,设置里"仅自己可添加好友"的按钮亮着。那个学期我总说等他先低头,却忘了自己早把心门上了锁。
寒假过的很快过去了"找到了!"许晶晶的声音从人群外挤进来,手里捏着被风吹卷的草稿纸,"我在三班,普通班。"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就看见许晶晶拨开人群走出来。她的校服领口沾着点雪渍,脸上很高兴,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大喊,晓瑜你在加强班的名单里,排在正数第十五。
"恭喜啊。"许晶晶往旁边让了让,江晓瑜接过许晶晶手中的成绩单,满脸喜悦
江晓瑜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却猛地顿住了。季国玉正好从对面走过来,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
两人在公告栏前的空地上撞上了目光。风卷着碎雪吹过,把周围的喧闹都刮远了些。
"恭喜。"季国玉先开了口,声音裹着寒气,"得偿所愿。"
江晓瑜的睫毛颤了颤。她去年选理科时就是小孩子气性,但是却不知道季国玉是不是也是孩子气性。
"彼此彼此。"她往加强班的方向偏了偏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也得偿所愿。"
季国玉没接话,只是往三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许晶晶拽了拽我的袖子,我才发现自己还愣在原地——普通班的名单上,季国玉的名字紧挨着许晶晶,就在第三行的位置。
江晓瑜转身走向教学楼东侧时,季国玉往西侧的普通班走去。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分岔的路,谁也没再回头。
许晶晶戳了戳我手里的分班表:"发什么呆?再不去班级,座位都被抢光了。"
我望着季国玉的背影拐进走廊,忽然想起寒假里孙菲菲说的话。她说季国玉查完成绩那天,在操场边坐了整整一下午,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物理试卷——离加强班的分数线,只差三分。
风从走廊吹进来,仿佛卷起一张写着QQ号的草稿纸,最终落在空荡荡的座位上,却没吹动那那个申请好友的按钮。江晓瑜坐在座位上却听见风吹响了公告栏上的名单在哗啦啦作响。原来有些得偿所愿,从来都藏着旁人看不见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