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转身
教室后排的日光灯晃得人眼晕,江晓瑜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余光却总飘向窗外那棵悬铃木。直到第三根粉笔头砸在桌角,她才猛地回神,撞上数学老师铁青的脸。
"江晓瑜!"讲台上传来震耳的呵斥,"这道题讲第三遍了,你来说说辅助线怎么画?"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周围响起细碎的笑声,她死死盯着摊开的练习册,直到下课铃救了她。刚走出教室,就被班主任堵在走廊:"跟你家长沟通过了,这状态再持续下去,期末不用考了。"
那天晚上,姐姐江眠的电话打到了妈妈手机上。
"妈你看看,她都飘成什么样了?"江眠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期中考试倒数!当初让她报文科非不听,说理科简单——是挺简单,简单到考倒数!"
妈妈的声音带着犹豫:"上次回家看着挺乖的,一直在写作业......"
"写作业?怕不是在糊弄你!"江眠冷笑,"你以为现在还是能活着就行?霜霜选了文科,次次年级前十,人家学校比江晓瑜的好几个档次!老师都说她上课走神,再不管就真上天了!"
"城里花销那么大......"
"我让雪雪表姐找房子,就在学校对面。"江眠打断她,"五百一个月,两间小屋。你过来盯着她,不然以后真去搬砖吗?就她那小身板......"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江晓瑜把笔尖按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一周后,表姐余雪雪带着妈妈去看房。商品房在一楼,推开褪色的防盗门,两间屋子像被切开来的豆腐块,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独立卫生间的瓷砖还带着潮气,妈妈摸了摸墙壁,从布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就这吧。"
江晓瑜变成走读生那天,蝉鸣正盛。中午回家时,爸爸已经坐在小桌旁喝酒,看见她进来,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好好学习,又是一笔开支,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本。"
"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妈妈端着炒青菜从厨房出来,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面粉。
江晓瑜没说话,端着碗跑进小屋。她把书桌搬到靠窗的位置,这样就不用对着走廊发呆了。只是偶尔抬头时,会想起以前坐在门边,总能在课间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从窗前经过。现在换了座位,连去厕所都绕着另一条路走,倒真应了那句"眼不见为净"。
"怎么总耷拉着脸?"同桌张悦悦在大课间拽她往操场走,"转两圈去。"
跑道边的香樟树落了满地碎叶,江晓瑜踢着石子开口:"你跟李云霄怎么回事?坐那么远。"
张悦悦踢飞一颗小石子,声音闷闷闷的:"他跟我表白了。"
"啊?"
"说我可爱,说上次认错人牵我手的时候心动了,还说我帮他说话的时候善解人意......"她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不喜欢了,他还天天跟着我,上次放学堵我,被我奶看见了,回家我爸把我打了一顿。"
江晓瑜咋舌:"够狗血的。他之前让我帮你俩缓和关系,我最近太忙......"
"可别缓和了。"张悦悦摆手,"对了,你最近怎么老蔫蔫的?"
"被我妈盯得紧呗。"江晓瑜扯了扯校服领口,"好久没看见......算了,快上课了。"
蝉鸣声渐渐稀疏时,期末成绩单贴在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江晓瑜在中间那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那块悬了两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高一结束的那天,张悦悦勾着她的肩膀说:"暑假带你去吃冰粉,新开的那家有陈皮碎。"
暑假过半时,姐姐江眠结婚了。
江晓瑜跟着妈妈去县城的婚纱店,看见江眠穿着鱼尾裙站在镜子前。婚纱的蕾丝蹭过脚踝,江眠转了个圈,裙摆像朵盛开的白玫瑰。
"好看吗?"她回头问,眼里亮闪闪的。
妈妈伸手拂过她的裙摆,指尖微微发抖:"好看,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能跑。"
迎亲那天,江晓瑜穿着新买的碎花裙,站在院子里看姐夫给姐姐穿鞋。红色的绣鞋套在江眠脚上,像两朵含苞的花。上车前,江眠抱了抱妈妈,下巴抵在她肩上:"我周末就回来。"
婚车发动时,妈妈还笑着挥手。直到黑色的轿车拐过村口的老槐树,她突然捂住脸蹲下去。大姨赶紧递过纸巾:"哭啥,眠眠嫁得近,想回来随时能回。"
"不一样了......"妈妈的声音混着抽泣,"她成了别人家的人,是亲戚了......"
江晓瑜站在一旁,看着妈妈花白的鬓角在风里飘动。远处传来鞭炮的脆响,她忽然想起上周在学校门口,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和同学勾肩搭背地走过,手里拿着填报志愿的指南。
风掀起她的裙角,像只展翅的蝴蝶。她转身往屋里走,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条通往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