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裂痕

屋檐下的裂痕

暑假像摊在桌上的冰汽水，气泡滋滋冒完，就剩一滩寡淡的甜。江晓瑜的暑假尤其如此，姐姐的婚事像块吸铁石，把家里人的注意力全吸了过去，她成了没人管的风筝，作业写得三心二意，手机刷得昏天暗地，直到开学前一天才把作业本填满。

和表妹霜霜聊天时，她总觉得有层看不见的膜。从前俩人能抱着手机聊到深夜，分享同一款零食的包装袋，现在霜霜说的夏令营、竞赛班，她接不上话；她念叨的班级八卦，霜霜也只是礼貌地回个“哦”。去外公家拜年，亲戚们还在拿她们比成绩，江晓瑜攥着衣角低头笑，是霜霜先开口：“晓瑜姐暑假在帮姑姑忙婚礼呢，比我辛苦多了。”话是暖的，可江晓瑜知道，她们脚下的路，正往不同的方向岔开。

好在身边还有人。张悦悦总能带来最新的八卦，哪个班的男生递了情书，哪个老师上课被粉笔灰呛到打喷嚏；许晶晶则像本会说话的书，捧着《云边的小卖部》能讲一下午，从刘十三的固执讲到程霜的温柔，末了总拍着她的肩：“晓瑜，我们以后也去看云边的山好不好？”江晓瑜点头，可转头就和许晶晶一起刷起了短视频，说好的背单词计划，永远停留在第一页。

高二开学，江晓瑜跟着妈妈搬进了学校附近的出租屋。屋子很小，却收拾得亮堂，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早饭，傍晚坐在窗边等她放学，日子平静得像摊在蓝布上的阳光。她几乎忘了家里那些翻涌的暗礁，直到那个中午。

钥匙插进锁孔时，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像炸雷，江晓瑜推门的手都在抖。客厅里，爸爸正指着妈妈的鼻子，唾沫星子溅在妈妈的脸上：“没本事生儿子，连活都干不利索！你到底有什么用？”

妈妈的声音发颤，却梗着脖子：“我怎么没用了？我在这照顾晓瑜，有错吗？”

“照顾？”爸爸冷笑一声，脚边的纸箱里露出两台陌生的机器，“你侄女给你找的清洁工工作，你推了！现在倒好，一分钱不挣，还管着我？我买这两台美容仪怎么了？碧波司登的牌子，以后能挣大钱！”

“挣大钱？”妈妈突然拔高了声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当你的保安，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行吗？我手里这点钱，是家里卖地的救命钱！自从你知道这钱在我这，你给过我一分吗？你自己存点钱就败光，你和当年一模一样！”

江晓瑜的脑子“嗡”的一声。她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看见爸爸因为收麦子被人欺负，回家却一脚踹在妈妈身上，骂她“生不出儿子，连吵架都帮不上忙”；想起他指着堂哥手里的冰棍，对她说“你是丫头，让着哥哥”；想起侄子每次来家里，爸爸塞给他的红包永远比给她的厚。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碎片，此刻全扎成了刺。

“你给我滚！”

三个字冲口而出时，江晓瑜自己都愣住了。爸爸也懵了，随即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他一脚踹在桌子上，搪瓷碗“哐当”摔在地上，转身摔门而去。

屋里只剩下母女俩的呼吸声。妈妈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死死抓着裤脚，喉咙里发出呜咽：“儿子……都是儿子……我要不是这条腿不好，能嫁给你？不要儿子你会死吗？”她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当年你做出那种事，不也没生儿子吗？”

江晓瑜的思绪被拽回八岁那年的暴雨夜。爸爸和妈妈在堂屋里吵架，妈妈哭着喊“你外面那个都要生了，你还有良心吗”，爸爸摔了杯子，骑上电瓶车就要走。妈妈拖着他的车后座，被他一把拽倒在泥水里，他甚至没回头，就那么骑着车冲进了雨里。后来她看见妈妈跪在院子里，用塑料布盖被雨冲散的麦子，大舅撑着伞来帮忙，两个人在雨里收拾到半夜，妈妈抱着大舅的胳膊哭：“我要离婚。”

可最后，他们还是凑活过到了现在。知道那个外遇生的，也是个女儿便到外地打工了几年。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妈。”江晓瑜蹲下去，把妈妈揽进怀里。妈妈的肩膀在抖，像片被风吹得快要碎掉的叶子。

半小时后，厨房飘来葱花的香味。妈妈端出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个荷包蛋，筷子往她手里塞：“快吃，下午还要上学。”

江晓瑜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眼睛。她知道，这平静的屋檐下，有些裂痕，再也填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