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雪

无声的雪

爸爸摔门而去后的日子，像被抽走了声音的默片。出租屋的窗台上，妈妈种的绿萝抽出了新叶，阳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能看见尘埃在光柱里浮沉。妈妈依旧每天给江晓瑜做早饭，粥熬得糯糯的，腌菜切得细细的，只是眼角的细纹里，总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妈，今天的煎蛋真好吃。”江晓瑜扒着饭，试图把话题往轻松里带。

妈妈笑了笑，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吃就多吃点，上午上课费脑子。”

她从不提爸爸，妈妈也不说。江晓瑜把所有精力砸进了书本，函数题、文言文、英语单词……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成了她对抗心里那片混乱的武器。她知道，这扇出租屋的门之外，爸爸还在折腾他的“碧波司登”，那些亮晶晶的美容仪像个无底洞，但只要她不去看、不去想，就能假装生活还和从前一样。

直到年关逼近，一家三口回到老家。

除夕夜的饭桌上，爸爸从蛇皮袋里掏出几瓶包装花哨的护肤品，往姐姐面前推：“眠眠，你试试这个，能去皱，我这产品在城里卖得可火了。”

姐姐瞥了眼瓶子上的外文，没接：“爸，这东西没听过啊，别是骗子吧？”

“什么骗子？”爸爸立刻拔高了声音，又转向堂哥，“你给你对象带一套，保证她喜欢！我这是加盟的大品牌，以后肯定发大财！”

堂哥挠挠头：“叔，我听说这几天你还在借钱……”

“那是启动资金！”爸爸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们就是不懂！鼠目寸光！”

妈妈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轻声劝：“孩子也是为你好，那几万块钱是家里的底子……”

“又是你！”爸爸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猛地站起来，“要不是你天天念叨，我早做成好几单生意了！还有你，”他指着江晓瑜，“白眼狼，要不是看在你上学的份上，我……”

“爸！”江晓瑜攥紧了手里的饺子，“吃饭吧。”

那一晚，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整夜，家里的灯却灭得很早。江晓瑜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和爸爸不耐烦的呵斥。年初一早上，她看见妈妈眼下的乌青，和堂屋里碎了个角的酱油瓶。

高二下学期，出租屋里的空气更沉了。爸爸偶尔会来，拎着些水果，一进门就开始讲他的“事业”：“今天又谈成个代理，下个月就能回本……”妈妈不接话，系着围裙在厨房忙，切菜声“咚咚”响，像在敲什么东西。饭桌上，妈妈给江晓瑜夹排骨，给爸爸盛饭，动作自然，却没一句多余的话。

有次爸爸又在说产品多好，江晓瑜冷不丁开口：“爸，上周我同学妈妈买了类似的，被骗了八千。”

爸爸脸一沉：“小孩子懂什么！都是你们娘俩咒我！我做不成事，你们就开心了是吧？”

妈妈把碗往桌上一放，瓷碗碰出清脆的响。她没看爸爸，只对江晓瑜说：“吃你的饭，下午还要考试。”

送走爸爸后，江晓瑜看着妈妈背对着她洗碗，肩膀微微耸动。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妈妈：“妈，别理他了，咱们过咱们的。”

妈妈擦了擦手，转过身时眼睛红红的，却笑着捏她的脸：“傻孩子，妈没事。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强。”

可江晓瑜渐渐发现，妈妈的笑像蒙了层雾。她晚上总翻来覆去，床头的台灯亮到后半夜；饭桌上的菜越来越清淡，妈妈自己却没吃几口；有时正说着话，妈妈会突然皱眉按住肚子，说句“没事，老毛病”。江晓瑜催她去医院，她总说：“等你考完试再说。”

四月的雨下了整整一周，出租屋的墙皮洇出深色的水痕。江晓瑜放学回来，看见妈妈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干呕，脸色白得像纸。她吓得去拿手机要叫救护车，妈妈拉住她，声音虚弱：“别大惊小怪，老毛病犯了，躺会儿就好。”

那天晚上，江晓瑜第一次失眠。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妈妈压抑的咳嗽声，窗外的雨敲着玻璃，像无数根针在扎。

五月的风带着热意吹进教室时，江晓瑜的书桌上多了本《高三冲刺手册》。她看着封面上“决战”两个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窗外的阳光很亮，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像冬天的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一片一片，要把这小小的出租屋，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埋住。而她，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