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的夏

失重的夏

整个夏天，江晓瑜的眼泪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妈妈的遗像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相框上蒙着层薄薄的灰，她每天擦一遍，擦着擦着就蹲在地上哭，哭到天暗下来，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饭。

去复读班报名那天，太阳很毒，晒得柏油路都在冒热气。江晓瑜攥着缴费单，手指被汗水浸得发皱。她本来填了黑龙江的大专，地图上隔着好几个省，她想走得远远的，可姐姐说“太远了，妈不放心”，爸爸也嘟囔“女孩子家跑那么远干嘛”，最后她还是站在了这所熟悉的高中门口，像被人推着往回走。

暑假补课时，教室空荡荡的。江晓瑜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老师讲函数，窗外的蝉鸣吵得她头疼。许晶晶坐在她旁边，笔在笔记本上写得沙沙响，偶尔转头看她一眼，递过来颗糖，轻声说：“别发呆了，听一点是一点。”

摸底考成绩出来那天，江晓瑜的名字在最后一页。爸爸来接她，看到成绩单，把纸往她怀里一摔：“钱扔大海里还能听个响！砸你身上，连个水花都没有！麻烦死了，别出去租房子了，住宿舍！”

开学前一天，许晶晶来找她，手里拎着袋零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晓瑜，咱们分到一个班了！缘分吧？复读也要加油啊！”

江晓瑜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看着许晶晶眼里的光，突然觉得很累，好像全世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宿舍里挤着六个人，晚上熄灯后，大家都开着小台灯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黑暗里此起彼伏。许晶晶的台灯亮到凌晨一两点，光映着她低头的侧脸，很专注。江晓瑜躺在上铺，睁着眼看天花板，等大家都睡熟了，才悄悄爬起来，把当天的作业写完，然后倒头就睡。她不想卷，也卷不动，好像心里有个地方空了，填什么都没用。

期中考试成绩贴在公告栏上，江晓瑜的名字依旧在后面。许晶晶比上次进步了些，却还是没摸到本科线。傍晚的操场有点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两人并排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

“晶晶，”江晓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为什么要来复读啊？”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是我的世界还不够黑吗？非要更黑一点才甘心？”

许晶晶停下脚步，看着她：“你这段时间根本没学，都在吃老本。心结没解开，怎么学得进去？”她犹豫了一下，“实在不行，走春季高考吧？本地的大专，语数外你没问题的，不用这么累。”她挠了挠头，“其实我想劝你好好学习，又怕你烦……时间总会冲淡的，对吧？”

“我到底收获了什么？”江晓瑜突然拔高了声音，然后转身就跑。她跑得很快，风灌进耳朵里，像妈妈以前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

许晶晶在后面喊她，她没回头，直到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跑道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许晶晶跑过来扶她，手碰到她胳膊时，她才发现自己在抖。两人沉默着往回走，江晓瑜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一步一步挪。

“许晶晶？”迎面传来个男生的声音。

许晶晶抬头，愣了一下：“季国玉？你也来复读了？”

江晓瑜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个高个子男生，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是以前的班长，篮球打得很好。

季国玉的目光在江晓瑜红肿的膝盖上停了一下，才转向许晶晶：“嗯，体育考试受伤了，发挥失常，想冲个本科。”他笑了笑，“刚才看你们在跑步，还以为你们都上大学了呢。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江晓瑜没说话，只轻轻碰了碰许晶晶的胳膊。

许晶晶立刻会意，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能行。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了啊。”

她扶着江晓瑜转身，脚步有点急。江晓瑜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们，直到走出操场。

晚风吹得树叶响，江晓瑜的膝盖还在疼，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操场，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