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期中考试后的调位像场无声的洗牌,江晓瑜抱着一摞书挪到新座位时,夕阳正斜斜地从窗户切进来,在桌角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她的新同桌已经坐定了,校服穿得笔挺,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看见她过来,立刻往旁边挪了挪凳子,露出个很标准的笑。
“江晓瑜,你好,我是王静。”女生个子很高,站起来比江晓瑜高出小半头,说话时声音清亮,“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你要是有不懂的,也尽管找我,咱们共同进步。”
江晓瑜低头整理书本,没接话。她在公告栏上见过王静的名字,稳居班级前十,红笔写的数字像枚枚勋章。这样的人凑过来套近乎,总让她觉得有点刻意——复读班的空气里都飘着竞争的味道,谁会真心盼着别人进步?
王静似乎没察觉她的冷淡,自顾自地拿出错题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江晓瑜趴在桌子上,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大半,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她此刻的心情。
晚自习时,江晓瑜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发愣,草稿纸上画满了杂乱的辅助线。王静的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抬头,看见王静指着题目里的椭圆:“这个用参数方程试试?设x=acosθ,y=bsinθ,可能简单点。”
江晓瑜愣了愣,按她说的方法一算,果然豁然开朗。她抬头想道谢,王静已经转回自己的卷子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她桌上的灰尘。
日子像台缓慢转动的钟,王静成了江晓瑜身边最稳定的存在。她每天早上六点半到教室,雷打不动地背二十分钟单词;午休时会趴在桌上睡十五分钟,闹钟一响就立刻坐直;晚自习结束前,总会把第二天的计划写在便利贴上,贴在桌角。
江晓瑜依旧是那副样子,上课走神,作业拖到最后一刻才写,许晶晶来找她时,她就跟着出去在走廊里站一会儿,两人一句话都不说。
有天早读,江晓瑜盯着课本上的单词,突然觉得眼睛发涩。妈妈以前总说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可现在,她觉得那片光早就灭了。王静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一包纸巾,包装是粉色的,印着只兔子,和她壮实的身材一点也不搭。
“风太大了,迷眼了吧。”王静的声音很轻,没看她,“我以前也这样,一到秋天就犯。”
江晓瑜捏着纸巾,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课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周围的读书声嗡嗡作响,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王静翻书的声音,像在轻轻拍她的背。
那天之后,王静对她似乎多了点“关注”。江晓瑜的笔没水了,桌肚里会凭空出现一支新的;她忘记带课本,王静会把自己的往中间推一推;有次她趴在桌上没动,王静居然买了两个肉包回来,放在她手边:“食堂阿姨说今天的肉包特别香。”
江晓瑜看着那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突然没忍住:“你到底想干嘛?”
王静正咬着包子,闻言愣了一下,嘴里的热气呼在脸上:“不想干嘛啊。”她把包子咽下去,认真地看着江晓瑜,“我去年也复读过一次。”
江晓瑜愣住了。
“第一年高考,离本科线差三分。”王静用筷子戳着包子里的肉馅,“我妈在菜市场卖菜,那天收摊回来,看见我的成绩单,一句话没说,转身去给我炖了只鸡。我躲在房间里哭,听见她在厨房掉眼泪,掉了好久。”她抬头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后来我想,复读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能甘心。”
江晓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难处。”王静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但你看这两间教室,谁不是带着点事儿来的?许晶晶想考本科,最吵的那个男生,他爸住院了,他想考医学院。”她指了指窗外,“天总会亮的,对吧?”
那天下午,江晓瑜第一次主动翻开了数学错题本。王静路过她桌边时,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了嘴角。
改变是从很小的地方开始的。江晓瑜开始跟着王静背单词,虽然只能记住一半;她会在王静写计划时,也拿出个本子,胡乱写几个字;晚自习结束后,她不再第一个冲出教室,会多坐十分钟,把当天的笔记补完。
许晶晶来找她时,看见她在做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转性了?”
江晓瑜没抬头,嘴角却轻轻扬了扬:“王静说,再难的题,多做两遍也能记住。”
模拟考成绩出来那天,江晓瑜的名字往前挪了二十多个名次。她拿着成绩单,站在走廊里,风一吹,突然想给妈妈打个电话。手机拨号界面停在妈妈的号码上,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锁屏键。
王静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罐可乐,递给她一罐:“进步不小啊。”
江晓瑜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谢了。”
“谢我干嘛?”王静拉开拉环,“是你自己肯往前走了。”她看着远处的操场,许晶晶和季国玉正在打篮球,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闪着金色的光,“你看,路还长着呢。”
江晓瑜抬头望去,夕阳正慢慢沉下去,给教学楼镀上了层金边。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甜的涩。她突然觉得,王静说得对,天总会亮的,哪怕此刻还浸在暮色里,也该朝着光的方向,走得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