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
单招考试结束那天,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江晓瑜走出考场,看着手机里“省内最好大专”的预录取通知,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她想找点事做,想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时间想起妈妈,忙到能忽略爸爸偶尔投来的冷眼。
找暑假工的日子比想象中难。奶茶店要长期工,服装店嫌她不够活络,连快餐店都挂着“已满”的牌子。江晓瑜攥着手机,看着招聘软件上“短期工勿扰”的字眼,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不想骗人说自己能干到年底,妈妈以前总说“骗人的话像吞了苍蝇,心里不舒坦”。
最后,她在五八同城上看到了顺丰客服的招聘,要求写着“接受短期”。面试那天,她坐在格子间里,看着别人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突然有点慌——她这辈子没怎么碰过电脑,打字慢得像蜗牛。
“没事,慢慢练。”HR笑得很官方,“主要负责破损赔偿和催件,不难。”
上班第一天,江晓瑜的手心全是汗。组长把话术本拍在她桌上:“照着念,每天至少打一百个电话。”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手指在键盘上磕磕绊绊,一天下来只打了八十个,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江晓瑜,你这速度喝西北风啊?”组长叉着腰站在她身后,“明天必须达标!”
接下来的日子,江晓瑜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接起电话,永远是“您好,顺丰客服”;遇到投诉,先念“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有次她刚说“抱歉”,电话那头就炸了:“抱歉有屁用!我的快递烂成渣了!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她握着听筒,听着对方骂了五分钟,挂电话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旁边的同事是个短发姑娘,听她哭了,递过来颗糖:“别往心里去,昨天有个男的骂我‘祖宗十八代’,我直接回骂了。”
江晓瑜还没来得及劝她,第二天就听说那姑娘被辞退了。组长在晨会上拍着桌子:“客户再骂也得忍着!谁再敢还嘴,立马滚蛋!”
从那以后,江晓瑜更小心了。直到那天下午,一个电话打进来,对方上来就吼:“我的快递踏马的怎么还没到?再不送过来,我踏马去法院起诉你们!”
“您先别生气,我马上给您加急处理,好吗?”江晓瑜的声音在发抖。
“好你个屁!天天这套说辞,你当我是傻子?缺心眼的玩意儿!”对方骂完,“啪”地挂了电话。
江晓瑜盯着听筒,眼泪掉在键盘上。公司规定,客户主动挂断要回拨致歉。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重拨键,刚接通,那边的骂声又劈头盖脸砸过来:“你还敢打?是不是找骂……”
她慌乱中想挂断,手指却按错了键,旁边工位的电话突然响起,自动接通了。那边的新客户刚“喂”了一声,就听见了这边的骂声,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投诉通知弹在屏幕上。组长把她拽进办公室,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江晓瑜!你是猪脑子吗?一个投诉扣全组绩效!你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她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唯唯诺诺地听着,直到组长骂累了让她滚。第二天,她递了离职申请,干了大半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拿到。
回家那天,天阴沉沉的。江晓瑜窝在房间里给许晶晶打电话,说自己找工作的倒霉事,说着说着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挂了电话出门倒水,看见爸爸坐在客厅抽烟,烟灰掉在裤腿上。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电话,能不能过点脑子?”爸爸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还有俩月开学,你打算在家躺成菩萨?家务活以后归你,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江晓瑜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夏天的傍晚,妈妈会切好西瓜放在桌上,爸爸虽然还是话少,却会给她递勺;想起姐姐没出嫁时,姐妹俩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想起妈妈总在她哭的时候,把她搂进怀里说“没事,有妈在”。
那些其乐融融的日子,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再也抓不住了。
半个月后,姐姐江眠的电话打了过来。“晓瑜,我同学是做校园网的,招暑假工,就网上跟人聊聊天,让新生办宽带,给提成。”姐姐的声音很暖,“你过来住段时间吧,我给你买车票。”
第二天,江晓瑜就坐上去临市的火车。工作地点在一个大仓库改的办公室,几十张桌子排得像高中教室,每个人都抱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敲着屏幕。“加新生群,私聊发话术,成交一单提五十。”负责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把她推到座位上。
整个暑假,江晓瑜加了几百个好友,发了无数条“同学办宽带吗”。有的人秒删她,有的人会跟她聊几句学校的事,还有个女生问她“学姐,宿舍能挂床帘吗”。她机械地复制粘贴话术,心里却像蒙了层灰。
工作结束那天,她对着好友列表删删改改,把那些只聊过宽带的新生都删了,却漏掉了几个偶尔聊过天的。姐姐带她去商场买了两身新衣服,浅蓝的连衣裙,白色的帆布鞋,试衣镜里的她,看起来终于像个要上大学的姑娘了。
回家待了一天,爸爸开车送她去湖职。车窗外的树往后退,江晓瑜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家,突然想起妈妈以前说的:“人这辈子,就像赶路,有时候走得快,有时候走得慢,只要往前挪,就不算白走。”
她攥了攥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嘴角轻轻扬了扬。或许,新的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