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盒暖炉

高渐离给吉他换弦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掉，一片接一片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排练室里堆着刚到的演出海报，印着他抱着吉他的样子，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有点空——摄影师说他“镜头感差”，他自己知道，是心里装着事。

琴盒敞在脚边，最底层压着个牛皮本。他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记着日程：初三长安酒坊，初七洛阳戏台，十五漠北草原……笔尖在“十五”那行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往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双刃，刀穗飘得歪歪扭扭。

“咔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阿珂站在门口，肩上的皮质刀套还在往下滴水，发梢沾着些湿泥。她把一个油纸包往调音台上一放，纸角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挡不住里面飘出的甜香：“城南老字号的糖糕，刚出锅的。”

高渐离抬头时，手里的琴弦“嘣”地断了。金属丝弹到墙上，又落回琴盒里，发出细碎的响。“等你半天了。”他捏着断弦笑，指尖被划破个小口，血珠渗出来，像颗小红豆。

阿珂解下刀套往墙角一靠，双刃在鞘里轻轻撞了下，像是在打招呼。“城西那批货有问题，跟到码头丢了线索。”她拿起块糖糕，咬开个小口往里面吹凉气，热气混着糖香扑在脸上，“下月初要去漠北，那边有伙走私刃器的，得盯全程。”

高渐离把断弦扔进废纸篓，从琴盒里翻出新弦。银白色的线卷在纸筒上，是上次阿珂从江南带回来的，说“那边的蚕丝弦，弹着不硌手”。“巧了，”他翻开牛皮本，用红笔在漠北那页圈了个圈，“我十五号去漠北演出，在草原搭台子，唱三天。”

阿珂的糖糕停在嘴边，睫毛上的水珠滴下来，落在手背上。“能赶上。”她含糊道，把糖糕咽下去，“我那活计顺利的话，十三号就能收尾。”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往他手里一塞，“刚在码头买的药膏，治刀伤的，你按弦总磨破手，备着。”

布包里的药膏是瓷瓶装的，贴着张泛黄的标签，字迹都快磨没了。高渐离捏着瓷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演出到后半夜，指关节冻得发僵，阿珂也是这样从怀里掏出个暖手炉，铜制的，刻着缠枝纹，炉子里的炭烧得正旺。“你总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备着总没错。”阿珂往嘴里又塞了块糖糕，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你上次在洛阳演出，不是被琴弦割破了手？血流到琴身上，擦了半天才干净。”

高渐离的脸有点热。他以为这些小事她早忘了，却没想她连琴身沾了血都记得。他把药膏放进琴盒侧袋，挨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铜哨——那是去年秋天，阿珂去深山追嫌犯，从猎户手里换的，说“山里信号差，吹这个能找人”。

雨还在下，敲得玻璃沙沙响。阿珂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里，雨水像无数根银线，把天和地缝在一起。“得走了，”她抓起墙角的刀套，往肩上一挎，“去趟衙门交报告，明早的火车去漠北。”

高渐离从琴盒里翻出个暖手炉，还是去年那个铜制的，只是缠枝纹被磨浅了些。他往里面塞了几块新炭，火苗“噌”地窜起来，暖得能焐热整只手：“漠北冷，这个带着。”

阿珂接过去时，刀套上的穗子扫过炉身，发出“叮”的一声。“你的琴弦别总用便宜货，”她忽然说，眼睛盯着窗外的雨，“漠北那边有种银弦，音色亮，等我给你带回来。”

门关上的瞬间，高渐离发现她忘带了油纸包。他拿起糖糕，还温乎着，上面的芝麻沾在手心上，甜得发腻。他把糖糕放进琴盒，挨着那些演出票根——洛阳的、长安的、江南的，每张背面都有阿珂的字迹，有时是“风大，多穿点”，有时是“糖糕别吃太多，齁得慌”。

雨停时，排练室的灯已经亮了。高渐离抱着吉他坐在木凳上，弹起了新写的曲子。调子很轻，像窗外的月光，缠缠绵绵的，却总在不经意间透出点期待。他忽然想起阿珂说的银弦，不知道那音色，会不会像她笑起来时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