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吉他

漠北的风裹着沙，打在帐篷上沙沙响。阿珂靠在帆布上，借着月光擦双刃。左边那柄的凹槽里卡着点草屑，是下午追嫌犯时蹭的。她往绒布上倒了点橄榄油，指尖在刃面上来回蹭，磨得发红——这双手握刀十年，掌心早就结了层厚茧，却唯独在擦刀时，总想起高渐离按弦的样子，指尖灵活得像有自己的心思。

远处忽然传来吉他声，断断续续的，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依旧能听出是那首《归雁》。阿珂的心猛地跳了下，抓起披风往声源处跑。沙砾钻进靴底，硌得脚生疼，她却跑得飞快，像是怕慢一步，那声音就会被风吹散。

篝火旁围着群牧民，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厚厚的羊皮袄，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高渐离坐在个木墩上，吉他盒敞着，里面垫着块红布，是阿珂去年送他的那块，说“琴怕潮，垫着隔点湿气”。他弹得很投入，眉头微微皱着，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像是在和谁对话。

“你怎么在这？”阿珂站在火光外，披风上的沙簌簌往下掉，落在脚边堆成个小土堆。

高渐离抬头时，琴弦抖了下，调子走了个音。他放下吉他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提前了两天来，想着或许能碰上你。”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个位置，“刚从牧民那借的木墩，还挺稳。”

阿珂坐下时，双刃靠在腿边，月光在刃面流淌，映出她有点发红的脸。“嫌犯跑了，往边境去了。”她拨了拨篝火，火星子窜起来，落在羊毛披风上，烫出个小黑洞，“你演出到哪天？”

“十五号结束。”高渐离从琴盒里摸出个油纸包，是用油纸裹了三层的糖糕，硬得像块砖，“从长安带来的，本来想给你当宵夜，结果路上冻成冰疙瘩了。”

阿珂拿起糖糕，咬了半天没咬动，反而把牙硌得生疼。“傻不傻？”她笑，眼里的光比篝火还亮，“不知道找个保温袋装着？”话虽如此，却还是把糖糕往怀里揣，贴身的地方暖，总能捂化的。

风忽然大了，吹得吉他弦嗡嗡响。高渐离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又弹起那首《归雁》。这次的调子稳了许多，像溪水淌过石头，叮叮咚咚的，听得人心里发暖。“上次在长安没弹完，”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想听完整版的。”

阿珂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块干牛粪。火苗“噌”地窜高，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一个抱着吉他，一个握着刀，却意外地和谐。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们在洛阳的客栈里，她擦刀，他弹琴，窗外的雪下得正紧，屋里却暖得像春天。

“你的手怎么了？”高渐离忽然问，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指关节处缠着圈纱布，渗着点血渍，像是新伤。

“没事，”阿珂往回缩了缩手，把伤处藏在披风里，“抓人的时候被木栅栏刮了下，小伤。”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小瓶，往他手里一塞，“漠北的草药膏，治冻伤的，你弹吉他总露着手，别冻着。”

药膏瓶是玻璃的，被她揣得温乎乎的。高渐离拧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苦的药味，却让人莫名安心。“你总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备着总没错。”阿珂学着他上次的语气，却没忍住笑，“你上次在长安演出，不是冻得指关节都紫了？弹到一半就停了，台下观众还以为你忘词了。”

高渐离的脸有点热。他以为这些糗事她早忘了，却没想她连观众的反应都记得。他把药膏放进琴盒，挨着那块暖手炉——铜制的炉身已经凉了，却依旧带着阿珂的温度。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哒哒哒的，越来越近。阿珂抓起双刃站起，披风扫过篝火，火星子溅了满地。“我得走了，”她的声音有点急，“嫌犯可能回头了。”

高渐离也站起来，吉他还放在木墩上。“我送你到路口。”

两人没说话，踩着沙往前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一个深一个浅，像两条平行线，好不容易有了交点，却又要很快岔开。走到岔路口时，阿珂忽然停下，从刀套上解下根红绳，往他吉他上一系：“这是去年在江南求的平安绳，给你。”

红绳上坠着个小银铃，一晃就响。高渐离捏着红绳，忽然觉得这铃声比任何调子都好听。“等你回来，”他轻声说，“我弹完整版的《归雁》给你听。”

阿珂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风里却飘来句模糊的话，像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