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茶

洛阳的雨下了整月，淅淅沥沥的，把戏台的木柱子都泡得发涨。高渐离窝在后台改曲子，吉他盒敞着，里面躺着阿珂送的银弦——果然像她说的那样，音色亮得很，弹《归雁》时，每个音符都像沾了月光。

门被推开时，雨丝跟着钻进来，落在他的乐谱上，晕开个小水点。阿珂站在门口，穿着件灰布褂子，肩上的刀套没藏好，露出半截红绳穗子。“听说你在这儿连演五天？”她往屋里走，靴底的泥蹭在地板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高渐离把乐谱往旁边挪了挪，从琴盒里翻出条干毛巾：“刚从漠北回来？”她的发梢还在滴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锁骨处，像颗晶莹的泪。

“嗯，交完文书就过来了。”阿珂接过毛巾擦脸，动作有点急，把脸颊蹭得发红，“衙门说这案子结得漂亮，给了三天假。”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漠北的奶皮子，说是能泡水喝，你嗓子哑，润润。”

油纸包里的奶皮子是淡黄色的，带着点奶香。高渐离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像极了漠北的风，粗粝里藏着温柔。“你怎么知道我嗓子哑？”

“听长安的伙计说的，”阿珂往调音台边的椅子上一坐，双刃靠在腿边，“你总爱扯着嗓子唱，不知道省着点用。”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一起，“上次在草原听你弹《归雁》，调子是稳了，就是嗓子有点哑，像被沙子磨过。”

高渐离的脸有点热。他以为她当时只想着追嫌犯，却没想连他的嗓音都听进去了。他往茶壶里丢了把茶叶，又从柜子里翻出罐桂花蜜：“洛阳的桂花茶，加两勺蜜，甜的。”

水开了，蒸汽往上冒，模糊了两人的眉眼。阿珂看着他往茶杯里舀蜜，忽然说：“你的吉他弦该换了，那银弦用了快俩月，音色都闷了。”

“等你下次带新的来。”高渐离把茶杯推给她，桂花的香混着蜜甜，在屋里漫开来，“你这趟回去，又得忙什么？”

“还不清楚。”阿珂喝了口茶，烫得吐了吐舌头，“可能去江南，那边有个案子，说是和去年的走私刃器有关。”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往桌上一放，“在漠北草原拍的，你看这晚霞，像不像你琴盒里那块红布？”

照片有点模糊，却能看出大片的火烧云，红得像要把天烧起来。高渐离拿起照片，忽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十五号的演出，我在台下第三排。”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写的。

雨还在下，敲得戏台顶噼里啪啦响。高渐离忽然抱起吉他，弹起了那首《归雁》。这次的调子比在草原时更稳，桂花的香混着琴声，像杯温好的酒，让人心里发暖。

阿珂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茶杯，指尖跟着旋律轻轻打拍子。双刃的穗子偶尔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响，像是在给这曲子伴奏。“这曲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能教我弹吗？”

高渐离的指尖顿了顿，琴弦发出个颤音。“你？”他笑，“你连吉他都没碰过。”

“试试嘛。”阿珂放下茶杯，往他身边凑了凑，“就像握刀一样，找个舒服的姿势就行，对不？”

她的指尖刚碰到琴弦，外面忽然传来伙计的喊声：“高哥，该上台了！”

阿珂赶紧缩回手，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快去快去，”她挥挥手，“别让观众等着。”

高渐离抱着吉他往台上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阿珂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那杯桂花茶，对着光看，茶水里的桂花像星星，一闪一闪的。他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