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影灯前

项羽的霸王戟斜靠在帐外的木桩上，月牙形的戟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戟杆上缠着的防滑绳被汗水浸得发亮，连纹路里都透着股沙场的腥气。他刚巡完西营，铠甲上还沾着夜露，掀帘进来时，铁甲“哐当”一声撞在一起，震得烛火直晃，盔沿的水珠顺着棱角往下滴，在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朵没根的花。

虞姬坐在帐内的矮凳上补战袍，烛火在她脸侧跳来跳去，把影子投在粗布帐面上，忽大忽小。她手里的钢针刚穿过布料，指尖就被扎出个小红点，血珠滴在米白色的麻布上，晕开一小团红，像早春没开透的桃花。“早上还跟你说这料子不经磨。”她对着灯光拽了拽线，线结打得挺牢，线头在布面打了个小卷。

清晨她蹲在帐外擦弓弩时，项羽就站在旁边看。他那杆霸王戟斜倚在肩上，戟尖擦着地面，划出细碎的声响。“等打赢这仗，”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铁甲还沉，“给你扯十匹云锦，石榴红的、月白的，让你天天换着穿，再也不用补这些破补丁。”她当时正用细布擦牛角弓梢，闻言笑了笑：“云锦哪有这麻布结实，骑马时蹭一下就勾丝了。”他没接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弓弩，木柄上刻着的“虞”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是他让人打的新弓，比寻常的轻两斤，说她力气小，拉着省劲儿。

“又扎着手了？”项羽把戟往地上一放，戟尖“当”地磕在石头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他大步走过来，想碰她的手指，半道却猛地缩了回去。那双握戟的手满是老茧，指关节处还有道没长好的疤，是上次与章邯军对阵时被敌人的矛尖划的，此刻倒怕磨疼她这双捏针的手。

虞姬把手指往身后藏，举起补好的战袍往他身上比了比：“明天去沛城收粮，穿这件新补的，看着体面些。”战袍的肩膀处有块浅痕，是他常年扛戟磨出来的，她特意用了深灰色的线，针脚缝得又密又匀，不细看竟瞧不出补过的痕迹。

他蹲在她面前瞅那补丁，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你这针脚歪得，跟你刚学射箭时射偏的箭似的，东倒西歪。让帐里的绣娘弄呗，她们手巧。”“绣娘哪有我上心。”她把最后一针拽紧，打了个结实的结，“你前几天说沛城的梨花开得正好，收完粮能不能……”

话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鼓点跑。亲兵在帐外扯着嗓子喊：“将军！刘邦的人在渡口把粮队劫了！说是带了三百骑兵！”

项羽“噌”地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单手就拎起了地上的霸王戟。那戟足有百十来斤，他举着却像拎根木棍，戟尖扫过帐帘，带起的风把烛火吹得贴在灯座上。虞姬赶紧把补好的战袍往他怀里塞：“夜里凉，穿在铠甲里头，别冻着。”

他攥着战袍冲出去，披风被夜风掀起，像张开的黑翅膀。帐外传来他的吼声：“备马！带五百轻骑跟我走！”虞姬站在帐口望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捏着那根带血的钢针。远处的营火在风里忽明忽暗，跟谁没忍住的眼泪似的，晃得人眼晕。

她转身回帐，墙角的弓弩静静靠在那儿，箭囊里的狼牙箭闪着冷光。那是他让人用陨铁打的，箭头淬了防锈的油脂，说是“射程能到百步，穿三层甲没问题”。她走过去取下弓，手指搭在弓弦上试了试，牛皮磨得滑溜溜的，松紧正合适——想来是他趁她不注意时，悄悄调过弦。

帐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呜呜咽咽的，像只受伤的狼在叫。她走到门口，看见项羽的霸王戟在队伍最前面，戟尖映着月光，像一道移动的闪电，很快就没入了夜色里。忽然手痒，她抽了支箭搭在弦上，对着帐外的老槐树影虚射了一下。“嗖”的一声，箭擦着戟杆留下的残影飞过去，钉在远处的木桩上，箭尾的红流苏还在“嗡嗡”地颤，像只停不稳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