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城的梨花开得正盛,白花花的一片压弯了枝头,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碎了一地雪。虞姬坐在最大的那棵梨树下编箭囊,麦秆在手里绕来绕去,编出一个个菱形的格子。前几天听伙房的老张说,这样的格子能护着箭羽,不让露水打湿,射出去更准。
她编得认真,麦秆在指间翻飞,偶尔抬头往粮队那边瞅。项羽正站在粮车旁清点数目,灰布短褂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肩上那道被流矢划的伤还裹着白布,布角沾着点干了的血。
昨天的仗打得急,刘邦的人偷袭粮道,项羽带着骑兵追出去时,她就在后面用弓弩掩护。一箭射穿了个敌兵的头盔,却没防住侧面飞来的冷箭,擦着项羽的肩膀过去了。她当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策马追上去时,他还回头笑:“这点小伤,比被蚊子叮一下还轻。”可夜里给他涂药膏时,他咬着牙没吭声,额头上却冒了层汗,药膏碰到伤口时,肌肉都在颤。
“编得挺像样啊。”项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手里的麦秆差点散了架。他手里举着个红布包,大步走过来,阳光透过梨花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虞姬回头时,脸颊有点热,赶紧把没编完的箭囊往身后藏,却被他一把抽了过去。“让我瞧瞧。”他举着箭囊对着太阳看,咧嘴笑了,“比上次那个强多了,这格子编得密,能装下我的狼牙箭。”说着就从自己的箭囊里抽了支箭,往她编的囊里插,不大不小正合适,箭尾的羽毛露在外面,颤了颤。
红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串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山楂果红得像她箭囊上缀的流苏。“村口老太太摆摊卖的,”他挠了挠头,耳根有点红,“我刚路过时,听见她喊‘姑娘家都爱这口’,就买了串。”
她咬了口糖葫芦,酸得眯起眼,糖渣沾在嘴角。“甜不甜?”他凑过来问,眼神里带着点期待。“酸的。”她笑着说,却又咬了一大口。“那我再去换串甜的。”他说着就要起身,被她拉住了:“逗你的,挺甜。”
他蹲在她旁边,捡起根麦秆学着编,手指笨乎乎的,总把格子弄散,麦秆在他手里像条不听话的蛇。“等天下太平了,”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咱回下相老家去。院子里种棵梨树,再辟块空地当靶场。我教你骑射,你教我编箭囊,咋样?”
麦秆在她手里顿了顿,她低头继续编:“说定了?”“说定了。”他从腰里解下块玉佩塞给她,玉是暖乎乎的,边角被摸得光溜溜的,上面雕着只老虎,“这是我娘留下的,你先拿着当信物。等回去了,我就请银匠给你打副银箭簇,比你现在用的铁家伙轻,射起来省劲儿。”
她把玉佩塞进贴身的衣襟里,冰凉的玉贴着心口,慢慢就捂热了。正想再说点啥,有个亲兵骑着马飞奔过来,马蹄踏在梨花地里,溅起一片白。“将军!韩信带骑兵绕到后营了,说是要劫咱们的粮草!”
项羽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把没编完的麦秆往地上一扔,抄起马鞍边的霸王戟翻身上马。乌骓马扬了扬前蹄,差点踩碎脚下的梨花。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隔着风声传过来:“等我回来,看你把箭囊编完。”
她把没吃完的糖葫芦往他马鞍上塞:“路上垫垫肚子。”马蹄声越来越远,霸王戟的影子在梨花地里拖得老长,像一道深印子。她捡起他编散的麦秆重新弄,风卷着花瓣落在箭囊上,像谁悄悄盖了层雪。
远处传来隐约的厮杀声,还有霸王戟碰撞的“哐当”声。她突然取下马背上的弓弩,抽了支箭搭在弦上。“嗖”“嗖”“嗖”,三箭连着射出去,都钉在百米外的梨树干上,箭头穿透花瓣,在树皮上凿出小坑,箭尾的红流苏晃啊晃,像在替她盯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