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弓鸣

雨总算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虹，像谁用彩笔在天上抹了一道。虞姬坐在帐外的石阶上，怀里抱着琵琶，身旁的牛角弓弩斜倚着石栏，箭囊里的狼牙箭压得囊口微微下坠，铁簇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这是项羽上个月让人用陨铁打的硬箭，箭头淬了防锈的油脂，她指尖划过箭尖时，能感觉到冰凉的锋利。

“在琢磨啥呢？”项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着木杖敲地的“笃笃”声。她回头看，见他拄着根梨木杖慢慢走来，左臂的绷带在灰布衣衫外露出一截白，绷带末端还沾着点药汁，霸王戟则靠在不远处的帐杆上，没随身带，大概是怕牵动伤口。

“刚想练箭，等你来看呢。”虞姬笑了笑，手指搭在弓弩的扳机上试了试拉力。她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在弦上，对着远处的老槐树虚瞄——那棵树的树干上，还留着她前几日射中的箭痕，深约半寸，周围的树皮都被震裂了，像朵绽开的黑花。

他在她身边坐下，石凳上的潮气透过衣衫渗进来，凉丝丝的。“听说你新打的箭能穿三层甲？”他挑着眉笑，目光落在她握着弓的手上。她的指节处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弓磨出来的，虎口处还有道浅疤，是去年练箭时被突然崩开的弓弦弹的，当时他紧张得差点把手里的戟都扔了。

“试试就知道。”她突然转身拉满弓，“嗖”的一声，箭穿透半空，带着破空的锐响，“笃”地钉在百米外的箭靶上，正中红心，箭尾的红流苏还在嗡嗡震颤，像只停不稳的蜂。

“厉害啊。”他拍了拍手，却不小心牵动了左臂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虞姬赶紧放下弓跑过去：“说了让你别乱动，偏不听。”他摆摆手，额头上渗着细汗，却还笑：“没事，不疼。对了，弹首《楚风》吧，上次庆功宴没听够呢。”

她抱着琵琶坐回石阶，调了调弦。琴弦拨动，清越的琴声在空旷的营地里散开，带着点江南的软，又混着些战场的硬。她记得这曲子是去年冬天编的，那时候他打了胜仗，营里摆了庆功宴，她弹琵琶，他舞霸王戟，戟影翻飞间，把烛火都搅得乱晃，有一次戟尖差点扫到她的琴弦，他吓得赶紧收势，惹得满营士兵都笑。

“弦松了。”她往弦轴上拧了拧，想把弦调紧些。忽然“嘣”的一声脆响，琴弦断了，弹出的尖音刺得人耳朵疼，像只受惊的鸟尖叫着飞远。

项羽伸手想去捡地上的断弦，被她拦住了：“别碰，弦头锋利，容易扎手。”她从怀里掏出备用的弦，低头穿进琴轴，手指灵活地打着结。“你那弓弩擦了吗？”他忽然问，目光落在她的弓上，“这几天下雨，弓弦潮了容易断。”

“早擦好了，还上了松油呢。”她把换好的弦调紧，试了试音，“前几日编了个新箭囊，给你试试？”她从身后拖过个麦秆编的箭囊，比她自己用的那个大些，格子编得更密，边角还缀了圈红流苏。

他接过去往腰间比了比，大小正合适：“编得不错啊，比上次那个结实多了。”“那是，我练了好久呢。”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总说我手艺糙。”

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甲片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像在给她的琵琶伴奏。“韩信又派人来了。”他突然说，声音低了些，眼神也暗了暗，“说只要我投降，就给我封地，还说……让你做个安稳夫人，不用再跟着我风吹日晒。”

虞姬没说话，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对着旁边的树干射去，“嗖”的一声，箭穿树而过，“笃”地钉在后面的石墙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你的戟在哪，我的弓就在哪。”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硬气，像弓弦绷紧时的力道。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有握弓磨出的薄茧，他的掌心则布满握戟的痕迹，掌纹深得像战场上的沟壑。两人就这么坐着，听着风穿过营帐的声音，像谁在低声说话，又像谁在悄悄叹气。

傍晚时，伙房送来晚饭，是两碗糙米饭，配着一小碟咸菜。项羽把自己碗里的咸菜往她碗里拨了大半：“多吃点，你这几天瘦了。”她没动筷子，只是摩挲着手里的箭杆，箭杆上的纹路被她摸得发亮。“明天天气好的话，去帐外试试你的戟？”她抬头看他，“我用新箭跟你比准头。”他笑着点头时，帐角的弓弩还在风里轻轻颤动，像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