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郡的桂花不知何时开了,清晨推开窗,甜香顺着风溜进屋里,缠在萤火虫盒上,连盒子里的光点都像是沾了蜜。小乔把刚晒好的海棠花干收进陶罐,听见府外传来送信人的吆喝声,手里的陶罐差点没拿稳——这几日她总盼着信,连做梦都听见送信人喊“都督府有信”。
“姑娘,是驿站的人来了!”侍女举着封信跑进来,信封边缘沾着点尘土,上面盖着江东军营的火漆印,字迹是周瑜惯常的笔锋,刚劲里带着点柔和。小乔接过信时,指尖都在抖,拆火漆的手抖得更厉害,好几次才把封口拆开。
信纸是军营里常用的粗纸,上面的字迹比平时浅些,想来是左肩的伤还没好利索,握笔不稳。“小乔亲启:见字如面。桂花糕已尝,甜度正好,比军中伙夫做的强多了。伤已无碍,军医说再养半月便能握剑,勿念。”
开头几句看得她眼眶发热,手指抚过纸上浅浅的笔痕,仿佛能摸到他写字时微微发颤的力道。往下看,字里行间多了些细碎的牵挂:“江郡的桂花该开了吧?记得你说过喜欢桂花香,等我回去,带你去城西的桂花园。萤火虫若不亮了,莫要急,春天来了自会醒。”
最后一行字写得格外重:“前线安稳,勿信流言,安心等我。”
小乔把信纸叠好,放进那个海棠锦囊里,贴身揣着。心口像是被暖炉焐着,连呼吸都带着甜。她跑到庭院里,对着海棠树喊:“都督说他快好了!还说要带我去看桂花!”风卷着桂花落在她发间,像替她应和。
打这天起,府里的事都透着股轻快。小乔让人把空房间再打扫一遍,换了新的窗纸;又去布庄挑了块粉紫色的料子,想给周瑜做件新披风——他那件在青溪镇时总盖在她身上,边角都磨破了。
街上的百姓也渐渐松了心。卖糖画的老汉又支起了摊子,画的萤火虫比以前更亮;对门的阿婆蒸了桂花糕送来,笑着说:“等都督回来了,让他尝尝我的手艺,比你做的差不了多少。”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流言就像蒲公英似的,顺着风飘进了江郡。有说武都增兵了的,有说江东军队退了的,最吓人的一句是:“都督伤重,怕是回不来了。”
这话传到府里时,小乔正在给萤火虫盒换露水。盒子“啪”地掉在桌上,光点吓得暗了暗。侍女急得跺脚:“姑娘别信!定是有人造谣!”
她捡回盒子,指尖冰凉。心里明明知道周瑜信里说“勿信流言”,可那些话像小虫子似的钻进心里,挠得人不得安宁。夜里睡不着,就摸出锦囊里的信纸,借着月光一遍遍看,直到把字迹都记在心里。
这天傍晚,去军营送药的管家回来,带了个消息:“姑娘,副将说武都确实增兵了,但都督早有准备,让士兵们在边境挖了壕沟,还布了风障——您猜怎么着?他说那风障的法子,还是跟您学的呢!”
小乔愣住了:“跟我学的?”
“是啊!”管家笑得眼角堆起褶,“副将说,都督让士兵们照着您散毒雾时引风的方向设障,风一吹,武都的箭就偏了,根本射不到咱们的人!都督还说,这是‘小乔的风在帮忙’呢!”
她忽然想起在青溪镇海边,周瑜站在她身边说“再往北偏点”的样子。原来他那时就记着她的风,连打仗都想着用。心里的慌像被风吹散的雾,一下子清透了。
“管家,”她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轻快,“帮我备些东西,我想再给都督送封信。”
这次写信没了之前的犹豫。她告诉周瑜,江郡的桂花落了,她捡了些晒成干,等着给他泡茶;告诉他人家做的桂花糕再香,也不如他吃惯的那口;最后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旁边写着:“等你回来点灯。”
信送走的第三天,前线又传捷报。这次不是士兵来报,是送信人送来了周瑜的第二封信。字比上次有力多了,纸页上还沾着点桂花末——想来是她寄去的花干落在了信上。
“桂花香已收到,比前线的硝烟好闻。风障好用,士兵们都夸你聪明。”信里附了片晒干的枫叶,红得像火,“边境的枫叶红了,比江郡的海棠艳,带回来给你做书签。”
小乔把枫叶夹在那本常看的诗集里,夹页处正好印着“相思”二字。她坐在廊下翻书,阳光透过海棠叶落在书页上,晃得人眼暖。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卖花的担子挑过府门,铃儿叮铃响。
她忽然明白,所谓等待,不是空落落的煎熬。是他在前线想着她的风,她在江郡守着他的信;是他记着她爱吃的桂花糕,她藏着他寄来的枫叶。就像这庭院里的海棠,落了又开,总有一天,会等到结果的时候。
夜里,小乔做了个梦。梦见枫叶书签夹在诗里,萤火虫绕着书页飞,周瑜坐在她身边,用没受伤的右手翻着书,声音像浸了桂花蜜:“你看,我说过会回来的。”
醒来时,天刚亮。她摸了摸枕边的锦囊,听见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响,像是在说: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