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郡的枫叶也红了。小乔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把周瑜寄来的那片枫叶夹进诗集,忽然发现书页间还藏着点桂花末——许是上次翻书时不小心蹭上去的,混着墨香,竟有种说不出的暖。
侍女端来新晒的柿饼,笑着说:“姑娘,军营的人又来了,这次不是送信,是送了个木匣子。”小乔跑出去一看,木匣子里装着些边境的野栗子,还有张字条,是副将的字迹:“都督说这栗子甜,让给姑娘尝尝。他今日在练剑,说再过十日便回。”
栗子还带着点山土气,剥开壳,果肉黄澄澄的,咬一口甜得粘牙。小乔把栗子分给府里的人,自己留了一小袋,想着等周瑜回来,剥给他吃。她去布庄取了那块粉紫色的料子,坐在廊下缝披风,针脚比以前稳多了,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云,觉得它们都像往江郡飘的样子。
街上的流言早没了影。卖糖画的老汉开始画周瑜的样子,银白军装,淡紫色眼眸,孩子们围着喊“都督回来了”;对门的阿婆腌了咸菜,说要给都督路上带着,“比军中的干粮爽口”。连驿站的老周都打趣:“小乔姑娘,再过几日,我这跑腿的怕是要给你送都督本人了。”
可到了第九天,天突然变了。清晨还晴着,午后就刮起了冷风,乌云压得很低,像要把江郡的屋顶都盖起来。小乔正在给萤火虫盒加棉絮,忽然听见府外传来马蹄声,不是轻快的那种,是急得快要飞起来的节奏。
她跑出去,见是副将骑在马上,战袍都沾了泥,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沉:“小乔姑娘,都督……都督让我来接你。”
小乔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盒子差点掉了:“他怎么自己没回来?是不是伤又重了?”
副将翻身下马,声音有点哑:“不是,都督说武都退了,但他还要在边境再守几日,怕有余兵。他让您去前线住些日子,说……说想早点见您。”
这话听着没什么,可副将不敢看她的眼睛,手指还在不停地绞着缰绳。小乔捏紧手里的盒子,光点在里面抖了抖,像在替她害怕。她想起周瑜信里说“十日便回”,想起他总把要紧事藏在玩笑里,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我去。”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屋拿披风,“现在就走。”
侍女在后面哭:“姑娘,要不别去了,前线危险……”
小乔回头笑了笑,眼眶却红了:“他在等我呢。”
去前线的路比来时难走,风卷着雨点打在车帘上,噼啪响。小乔抱着萤火虫盒,指尖一遍遍摸着盒盖,心里反复想:没事的,他只是想我了,只是想早点见我。可越想,心越慌,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风筝。
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军营。帐篷连绵着铺在山谷里,旗帜在风里猎猎响,却没什么人说话,连练兵的呐喊声都没了。小乔跳下马车,抓住个士兵问:“都督在哪?”
士兵指了指最前面的中军帐,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她快步走过去,帐帘没系,一掀就开了。里面很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周瑜躺在铺着干草的床上,脸色白得像纸,身上盖着她做的那件粉紫色披风,边角还没缝完。他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渗着点红,呼吸轻得像羽毛。
“都督。”小乔走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瑜慢慢睁开眼,看见是她,嘴角想往上弯,却没力气。“你来了。”他的声音比蚊子还轻,“栗子……甜吗?”
“甜。”小乔蹲下来,握住他没受伤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给你带了萤火虫,你看,它们还亮着呢。”
他笑了笑,眼睛慢慢闭上了,手却还攥着她的指尖,像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帐外的风还在吼,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小乔看着他安静的脸,眼泪掉在披风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忽然想起在青溪镇,他蹲在柴房门口说“明天一起去海边”;想起江郡的夜市,他给她戴海棠簪时说“比花好看”;想起他信里夹的那片枫叶,红得像火……原来那些日子,早就把“长久”的答案写好了,只是她没看懂。
小乔把萤火虫盒放在他枕边,光点轻轻晃着,照亮了他的眉眼。她拿起没缝完的披风,坐在床边,一针一线地缝,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她此刻的心。
“周瑜,”她轻声说,声音裹在风里,“你说过要带我看桂花,要给萤火虫找春天,你得醒过来啊。”
风从帐帘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海棠的香,像从江郡飘来的。小乔抬头看向窗外,乌云散了些,露出颗很亮的星星,像萤火虫落在天上。她握紧手里的针,继续缝着披风,心里想着,等缝完了,他就醒了,等醒了,他们就一起回江郡,一起看海棠结果,一起等萤火虫的春天。
帐里的油灯亮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轻轻“啪”地一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