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又开

江郡的冬天来得静悄悄的，第一场雪落时，小乔正在给萤火虫盒换暖笼里的炭火。盒子里的光点已经淡得像颗星星，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她却依旧每天早晚换两次炭火，指尖拂过盒盖时，总觉得能摸到一点微弱的温度。

书房的墙上，周瑜的剑挂得笔直，剑鞘上的火漆在雪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案上的诗集翻开着，两片枫叶并排躺着，一片是他从边境寄来的，红得沉稳；一片是她回来时捡的，红得鲜亮，像两簇不会熄灭的火苗。

对门的阿婆隔三差五就过来坐坐，有时拎着袋新炒的瓜子，有时捧着碗热汤，坐在廊下陪她说说话。“姑娘，你看这雪下得多好，明年海棠准能开得更旺。”阿婆嗑着瓜子，眼神落在庭院里光秃秃的海棠枝上，“等开春了，阿婆陪你去苗圃挑新苗，就挑你喜欢的粉色重瓣的。”

小乔笑着点头，给阿婆续上热茶：“好啊，还要挑几棵能结果的，等秋天结了海棠果，给您腌蜜饯。”

雪化的时候，府里的海棠枝冒出了嫩芽，绿得像刚剥壳的豆子。小乔踩着湿软的泥土，把新买来的花肥撒在树根下，指尖沾了点泥，像在青溪镇种海棠苗时的样子。侍女在旁边笑：“姑娘，您看这芽儿多精神，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开花了。”

她直起身，望着枝头的嫩芽出神。风里带着点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的香，像极了那年在青溪镇海边的风。忽然觉得袖口被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是只尾巴沾着雪的小奶猫，不知从哪儿钻进府里的，正用脑袋蹭她的手。

“这猫儿倒不怕生。”小乔把它抱起来，小猫温顺地蜷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她想起周瑜说过，军营里养了只抓老鼠的老猫，“等回去了，带只小猫给你解闷”。

猫儿留下了，小乔给它取名叫“萤火”，因为它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像萤火虫。每天清晨，萤火都会跳上窗台，对着萤火虫盒喵喵叫，像是在跟里面的光点打招呼。

三月初的一个清晨，小乔刚推开窗，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抬头一看，庭院里的海棠开了，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头，被晨露打湿，沉甸甸地晃着，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路上，像铺了层碎雪。

她赶紧抱起萤火虫盒跑到树下，盒子里的光点不知何时亮了些，在晨光里轻轻闪着。“你看，花开了。”她轻声说，指尖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花瓣上的露水沾在指尖，凉丝丝的。

这时，府外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挑着担子从门口经过，篮子里的迎春花黄得亮眼。小乔忽然想起周瑜信里说的“等我回去，带你去城西的桂花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有点酸。

她转身回屋，找出那支海棠银簪，对着铜镜插在发间。簪子上的碎钻映着窗外的花影，闪闪烁烁的。又从箱底翻出那件粉紫色的披风，搭在臂弯里，像在等着谁来穿。

“萤火，咱们去个地方。”小乔抱起猫，走出府门。街上的人见了她，都笑着打招呼，卖糖画的老汉喊：“姑娘，要不要新做的萤火虫糖画？”

她笑着摇头：“下次吧，今天要去看桂花。”

城西的桂花园还没到开花的时节，枝桠光秃秃的，却有人在树下种了片蒲公英。风一吹，白色的绒毛就打着旋儿飞起来，像她第一次在青溪镇用风逗弄的那些。小乔站在蒲公英丛边，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风就顺着她的意思，把绒毛吹向更远的地方。

“你看，我的风还是这么没用，只会吹这些轻飘飘的东西。”她对着空气笑，眼角却有点湿，“可你说过，它很厉害，能吹散毒雾，能帮士兵挡箭……你说的，我都信。”

风卷着蒲公英绒毛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像给海棠花添了点白。怀里的萤火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盒子里的光点也跟着亮了亮，像是在应和。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小乔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臂弯里的披风好像轻了些，仿佛有谁正帮她托着；风里传来熟悉的气息，像硝烟混着桂花的香，是周瑜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身后只有空荡荡的石板路，海棠花瓣落在地上，像谁走过时留下的脚印。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在萤火虫的微光里，在海棠花的香气里，在她每次摇起团扇时，那缕总会听话转向的风里。

回到府里，小乔把萤火虫盒放在窗台上，让它对着满院的海棠花。盒子里的光点闪了闪，亮得比之前更明显了些。她坐在廊下，看着花影落在书页上，两片枫叶在风里轻轻颤动，像在说：别急，春天来了，我就在这里。

夜色渐深，萤火蜷在她脚边睡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小乔拿起团扇，对着窗外的海棠花轻轻摇了摇，风就卷着花瓣，落在她臂弯的披风上。她笑了笑，眼里的光比萤火虫还亮。

等明年春天，萤火虫该醒了吧？等它们亮起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听见他说：“小乔，你看，我说过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