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郡的夏天来得急,前几日还飘着海棠花瓣,一场雨过后,蝉就开始在树上鸣唱,一声声撞在都督府的青瓦上,碎成满地的热意。小乔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摇着那把画着海棠的团扇,扇面上的颜料被岁月磨得淡了些,却依旧能看出当年晕染的胭脂色。
脚边的萤火已经长成了壮实的大猫,正蜷在竹椅旁打盹,尾巴偶尔扫过青砖,带起细小的灰尘。窗台上的萤火虫盒换了新的棉絮,里面的光点比春天时亮了些,尤其在闷热的午后,那点微弱的荧光竟透着几分清凉。
“姑娘,驿站的老周送东西来了!”侍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雀跃。小乔抬头,见老周手里捧着个木箱子,额头上渗着汗珠,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这是青溪镇那边托人捎来的,说是当年跟您一起散毒雾的那个郎中给的。”老周把箱子放在石桌上,“他说看了去年的信,知道您还养着萤火虫,特意寻了些海边的夜明珠粉末,说混在露水里喂,能让光更亮些。”
小乔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个装着银白粉末的小瓷瓶,还有封信。信纸是青溪镇特有的粗麻纸,上面的字迹带着海风的质朴:“小乔姑娘,去年听商人说江郡的海棠开得好,便知您一切安好。夜明珠粉末是海边渔民采的,无毒,您放心用。对了,当年您和都督种的那片海棠,今年也开花了,粉白一片,像极了您的裙子。”
她捏着信纸,指尖触到纸页上粗糙的纹理,忽然想起在青溪镇的日子——周瑜蹲在柴房门口给她讲兵法,她靠在门板上数萤火虫,夜风里混着草药和海水的味道。那些日子像被风揉皱的纸,摊开来看,边角都泛着暖黄。
“替我谢过郎中。”小乔把瓷瓶小心收好,又让侍女取了两包江郡的新茶,“麻烦周大哥捎回去,说我谢谢他的夜明珠粉末。”老周笑着应了,扛起空箱子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傍晚时分,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小乔把萤火虫盒从窗台挪到屋里,按照郎中说的,往露水里掺了点银白粉末,滴进盒子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里面的光点竟真的亮了些,像被风吹燃的星火,在暮色里轻轻晃着。
“你看,还是有人惦记着咱们。”她对着盒子笑,萤火不知何时醒了,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雨终究没下成,倒是刮起了东南风,带着海的潮气,把院墙外的槐树叶吹得哗哗响。小乔抱着盒子走到门口,看见街上的孩子们举着风筝跑,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的风筝竟是海棠形状的,粉白的纸面上还画着几只萤火虫。
“那是照着都督府的海棠做的!”小姑娘跑过时,骄傲地对同伴说,“我娘说,以前有位很会召风的姐姐,总在这里放风筝,风都会听她的话。”
小乔站在门口,看着风筝越飞越高,忽然想起那年在小山坡上,她系着纸条的风筝也是这样,被风托着往远方去。那时总盼着风能捎去牵挂,如今才懂,有些牵挂根本不用捎,它就藏在风里,藏在孩子们的风筝上,藏在每个记得的人心里。
夜里,她坐在灯下缝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绣着片小小的枫叶。自从把周瑜寄来的枫叶夹进诗集,她就总爱绣枫叶,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红得像火的日子,都收进布包里。
“姑娘,您看这是什么?”侍女举着个被风吹进府的东西进来,借着灯光一看,竟是片完整的海棠花瓣,沾着点露水,还带着新鲜的香气。
小乔把花瓣放进刚缝好的荷包里,笑着说:“这是风送来的信呢。”
接下来的日子,江郡总刮东南风。有时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那是对门的阿婆又在晒桂花;有时混着糖画的甜腻,是卖糖画的老汉在街角支起了摊子;还有一次,风里竟卷着片枫叶——不是江郡的枫叶,是那种红得更深、带着点山土气的,像极了周瑜从边境寄来的那片。
小乔把枫叶夹进诗集,和另外两片排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三片枫叶像三颗心,在风里轻轻颤动。她忽然明白,所谓等待,从来不是站在原地不动。是她守着江郡的海棠,守着萤火虫的微光,守着那些被风带来的、关于他的痕迹;而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来——在风里,在花里,在每个被记得的瞬间里。
萤火跳上书桌,踩在诗集上,尾巴扫过那片新捡的枫叶。小乔摸了摸猫的头,又看了看窗台上亮着的萤火虫盒,忽然觉得,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长,长到足够等一场风,把所有的思念都吹成圆满的形状。
窗外的蝉还在鸣唱,风卷着海棠花瓣落在窗台上,像一封封没写地址的信。小乔拿起团扇轻轻摇了摇,风就顺着她的意思,把花瓣吹到书桌上,落在那片红得像火的枫叶旁。
她笑了,眼里的光比灯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