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郡的冬雨总带着股钻心的凉,小乔正给窗台上的海棠盆栽裹棉布,忽然听见府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混着车轮碾过湿滑石板的吱呀声。她心里猛地一跳,手里的棉布落在地上——这声音,像极了从前军队凯旋时的动静。
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语无伦次:“姑娘!前……前线的人回来了!说……说都督在车里!”
小乔没穿鞋就往外跑,光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却抵不过心口的滚烫。府门口停着辆军绿色的马车,车帘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几个士兵守在旁边,脸色都沉得像这天。
“都督呢?”她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指尖抖得厉害。
士兵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拉开了条缝。小乔凑过去,看见周瑜躺在里面,身上的军装染着深色的渍,左肩的绷带渗着红,被雨水泡得发暗。他的脸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眼睛闭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快抬到屋里去!”小乔的声音劈了个叉,跟着士兵往内院跑,裙角扫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沾在粉白的布面上,像朵开败的花。
军医很快就到了,背着药箱跑进房间,关门前对小乔说:“姑娘,您在外等吧,都督他……”
“我就在这儿等。”小乔攥着门框,指节泛白,“他要是醒了,看不见我会慌的。”
房间里的动静很轻,只有军医偶尔低低的吩咐声。小乔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雨丝斜斜地打在她脸上,冰凉一片。萤火不知何时蹲在她脚边,尾巴圈成个圈,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替她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军医终于出来了,摘下沾着血的手套,声音涩得像砂纸:“姑娘,都督醒了,您……进去说几句话吧。”
小乔推开门,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瑜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看见她进来,嘴角费力地往上牵了牵,淡紫色的眼眸里蒙着层雾,却还是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你来了。”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软得没有力气。
小乔走过去,握住他没受伤的手,那只手凉得像冰,指缝里还沾着点干涸的泥。“我在呢。”她的声音也发颤,“你回来就好,咱们回家了。”
“家……”周瑜重复着这个字,喉结动了动,“江郡的海棠……落了吗?”
“快落尽了,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种新的。”小乔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青溪镇的郎中捎来了夜明珠粉末,说能让萤火虫更亮,我都给你留着呢。”
周瑜笑了笑,眼睛里的光忽然亮了些,像风中残烛最后跳的那下:“小乔,我对不起你……”
“别说这话。”小乔捂住他的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桂花,要教我认兵法,你得说话算数。”
他轻轻摇头,掰开她的手,指尖碰了碰她发间的海棠簪,银簪上的碎钻在昏光里闪了闪:“簪子……还戴着呢。”
“一直戴着。”
“那就好。”周瑜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睛慢慢闭上,又猛地睁开,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那半封信……你看到了吗?”
小乔一愣,才想起副将送来的那个锦囊:“看到了,你说枫叶红了……”
“嗯,枫叶红了,像火……”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被风吹散的烟,“我本来想……摘最红的那片……给你做书签……”
“我知道,我知道。”小乔把脸埋在他手背上,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口,“我捡了好多枫叶,都夹在诗集里,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看。”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的东西太多,像把没说出口的话全装在了里面。过了会儿,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像是想回握她的手,却终究没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小乔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闭着,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只是睡着了。可那双手再也不会暖起来,那双眼再也不会为她亮起来了。
雨还在下,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像谁在外面哭。小乔坐在床边,握着他渐渐冷下去的手,直到天亮才松开。她找出那件粉紫色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边角正好遮住那渗血的绷带。
“周瑜,”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过春天会回来的,我信了。”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书桌上的半片枫叶,落在披风上。就像他真的回来了,又轻轻走了。